她虽然没吃饭,但是焦虑心塞得厉害,现在叫她去吃饭,只怕她一口都吃不下去。

"那吃点水果零食,在冰箱里。”

唐卫东的病房里简直是礼品的海洋。插着鲜花的瓶子都有三个,各种水果篮也有几个,看起来都很昂贵。他的身份地位人脉关系在这里,虽然生了重病但不是绝症,职务还在尽管消息没告诉太多人,但试图送慰问品的人也不少。

“要不要喝点粥?”唐卫东指了指保温桶,“这是你外婆熬了一上午的。”

“我真的不饿。”唐宓连忙解释,“早上吃饭太晚……”

最后,为了阻止唐卫东和外婆的担心,唐宓还是吃了个苹果和一串葡萄。

唐卫东看着外甥女风尘仆仆地跑来,也很感慨。

放化疗就是“毙敌一万,自伤八千”的治愈方法,癌细胞可以杀死,但同时也杀伤人体正常细胞,即便现在医学发达可以减少后遗症症状,但他依然恶心反胃,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唯一真正想吃的,就是小时候母亲为自己做的一碗熬得香飘十里的菜粥。病魔折磨下,他想来想去,还是把母亲接到了自己身边。

让白发的母亲照顾自己,唐卫东想,简直就是这辈子最难堪的失败。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获得了成功,而一场疾病,就击破了 “成功”的幻想。

唐宓也了解到了大概经过一两个月前,大约是今年五月份,唐卫东发现身体不适,于是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确诊是淋巴瘤,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治疗了。

唐宓目瞪口呆,原来六月份和舅舅在燕京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治疗了。

“舅舅,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明朗?”她轻声问。

唐卫东笑笑:“何必告诉他呢?”

唐宓无言以对。是啊,告诉明朗做什么呢?是让他退了机票还是不退机票每天担心呢?

吃过午饭之后,医生来査房,唐宓看了看各种化验单和检测报告,又打开笔记看格种医学论文,确实舅舅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这跟他发现得早,还处在早期阶段有密切关系。附二院的肿瘤科很强大,有着全国最好的医学专家,化疗和放疗配合医治,治愈率比平均数字高,唐宓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唐卫东的情况公司无人不知,离了婚,孑然一身,他生病后和其他人由家人负责照顾不同,主要是公司这边负责。公司在医院旁边的小区租了套房子,安排了吴秘书照顾他,现在外婆住在这套大房子里。

外婆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儿子做做饭,送饭到医院。

下午的时候,唐卫东休息后,祖孙两人回到公司给唐卫东租的房间内。

完全陌生的房间里一切东西齐备,外婆的东西一件也无,可想而知走的时候多么匆忙,外婆熟练地把保温桶拿到厨房在水龙头下开始清洗在宁海这个大房子待了几天,她明白应该如何操作这些现代化的厨具,而唐宓看着盆子里泡着的舅舅的衣服,呆呆不发一语。

外婆洗了保温桶放在一旁,转过身,看着孙女在身后发呆,拍拍她的头顶:“想哭就哭吧。”

唐宓憋了整整两天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就像是过度饱和的雨云,此时眼眶终于慢慢红了:“外婆,舅舅怎么会生病的呢?”

她其实查过书和资料,淋巴瘤发病的原因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但总的来说,都是跟劳累、焦虑、失眠、生活没规律,压力大这些方面沾边的。唐卫东离婚之后这两三年时间,一定非常辛苦,这种辛苦反应到了身体上,身体不甘示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生老病死,谁也不知道。”外婆摇了摇头。

唐宓忍住眼泪,哽咽地说:“我不明白啊……”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的。”

外婆擦了擦手,开了火准备做晚饭。

唐宓想起自己的妈妈,当年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而现在在病床前照顾自己患了癌症的儿子是怎样的心情?外婆这一生,到底是怎么过的,唐宓完全不敢想象。

这样的生活,让她过一天只怕都苦不堪言。而现在,外婆不抱怨,不气恼,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她比自己还快地接受了唐卫东生病的事实,然后以平静的态度面对生活的考验。

唐宓看着外婆忙碌的身影,沉默地淘米洗菜。略微佝偻的老太太绞尽脑汁地想着儿子小时候喜欢吃什么,时不时喃喃自语。外婆能做的菜色其实有限,她不是大厨,所有的做饭手艺都是从自己的母亲那里传承来的,彻头彻尾的农家手段,没经过什么培训。她能做的,只有儿子喜欢的那些把胡萝卜、大白菜、香菇切成小碎末,和稀饭混合在一起,煮成了香气浓郁的粥。

周六唐宓起了个大早,陪着外婆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菜,起得早,菜才足够新鲜。

农贸市场里什么人都有,方言限制,外婆和其他人的交流非常不畅,普通话外婆大致能听懂,但是交流起来很费劲,几乎需要比画。

外婆当了一辈子农民,认得什么菜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她弓着腰在菜摊前挑挑拣拣,菜贩连声抱怨:“老人家,你这样挑挑拣拣的我怎么好做生意呢?”

外婆脸上浮起一点尴尬,身体似乎更佝偻了。

唐宓挡在外婆面前,和菜贩道歉。

菜贩看了看她,还是挥了挥手卖了菜。

唐宓提着菜篮子跟在外婆身后买菜,直想哭。外婆好累啊,身体累,心更累。

外婆说:“不要紧啊,他是我儿子呀,现在又是一个人,除了我还有谁照顾他呢?”

外婆是那种最老式的母亲,天下当母亲的人,大都会为了孩子不惜一切,奉献出所有。唐宓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漫画,母亲就像是一棵树,对孩子有求必应。小时候让孩子坐在树上荡秋千,让孩子砍下枝干盖房子,最后只余下一个老树桩,孩子可以坐在树桩上歇息。

外婆就是这样,哪怕她自己垂垂老矣,再也不能奉献,还在考虑如何为儿子做一顿他吃得下去的饭。

化疗之后唐卫东精神欠佳,昏昏欲睡。周六中午,唐宓送外婆回去休息,自己在病房陪了一个下午,看着论文资料。她带着自己的电脑,继续和报告奋斗。

三点之后,唐卫东醒了过来,他觉得口渴,唐宓把病床摇高,板子放上来,板子放上来,看着舅舅喝下水高三那年照顾外婆两个月,这些照顾病人的事情她已经很熟练了。

然后,有人推开了虛掩的房门唐宓原以为是医生,状若平常地抬头看去,却在看到跨步进屋的女人的时候,呆了呆。

李如沁踏进房门,也没说什么,直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前夫:“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语气有点生硬,但关怀之意就连唐宓都听得出来。

真奇怪啊,不高兴和关切这两种奇怪的情绪是怎么融合在一起的呢?唐宓想。原以为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和这位前舅妈有相同的观点,此时却因为她对舅舅的关切,忽然对的印象好转了一点。

唐卫东就像是见到前来探病的下属那样平常,点点头:“请坐。”

离婚三年的夫妻再次见面是在病房里,这事儿对谁都是新鲜的,估计也没什么经验去应对。唐宓站起来,让出了自己的凳子,主动挪到了沙发上。

李如沁没多说,在床沿坐下來,顺手放下了和西装短裙同色的挎包。

“你瘦了很多。”

李如沁心情复杂,说出来的话里什么情绪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