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不急不慌穿好鞋子跳下地,又去扯地上没了骨头一般的秀才哥哥:“起来,文清哥哥起来!我们去求胖子爹爹,让我们成亲!”

“哼,都这时候了,还要装什么洁癖卖什么傻?老王哪,让人绑了他们。”大夫人魏明芳冷冷道着,圆润脸盘上尽是泄愤般的痛快。昏黄光影下,只见她三十五六年纪,细长眼睛,微薄嘴唇,说不出有多么漂亮,却通身一股抹煞不去的雍容贵气。

魏明芳方才接了老王的信,撂了应酬匆匆赶来。其实早在外头候了好一会,因瞅见里头好戏终于到得火候,这才推门闯了进来。

“诶诶,绑、绑,现在就绑~~”老王颤颤打着抖,冲那些个浓眉大眼的壮硕女奴们喝了一句:“该死的,夫人发话了没听见么?”

嘴上骂骂咧咧着,人却急急退出了房门。

罪过啊罪过,三小姐能知道个什么事?明摆是被那死秀才生生给坑了啊!他心里暗暗叹着,嘴上却不敢说,迈着老腿屁颠屁颠就往外跑。他是常年吃素的,最忌女色,得赶快去水缸边洗洗方才被“污”了的眼睛。

却说禾大富原是个刁钻的主顾,疑心病十分严重,因怕下人们日久将家中账本摸熟使坏,平日里总爱琢磨些下作法子各般试探。禾家的管事们受得了批骂,却受不得频频的怀疑和侮辱,是以,这些年旧的去了新的来,不知换过多少批,只老王独独在府上坚持了许多年。原因就在于他的愚忠和怕事,平日里他只知单调听从主人们差遣,从不多余费心思。

老王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禾家的这些个孩子中,个个锦衣玉食,唯独三小姐是最可怜的。大小姐虽说最后被嫁给五十上下的鳏夫老太守,但因着母亲是侧室,自小周全照顾着,过得也是万般舒适;二小姐乃大夫人嫡亲闺女,自然是全府上下仙女般护着捧着,哪容得着受一丝丝委屈?四少爷虽出自小妾,因着是禾家独苗苗,打小便被老爷捧在手心里祖宗一样供着,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了他。

只余了三小姐最凄凉,她娘亲九姨太太虽长得温婉动人能歌擅画,却偏生不爱讨老爷欢心。

据说九姨太太嫁来之前心里原是有了人的,只因着秀才老爹万般穷困讨不起儿媳,便狠心将她半嫁半卖地送进了禾大富怀里。 禾大富好色,夜夜占着她的身子不肯放,九姨太太像桩木头似的不哭也不闹,但嫁过来不到八个月却早产生了个女儿。

老爷本就心中不太痛快,自此越发生了疑。

九姨太太却偏偏又是个冷淡性子,她也不讨好也不解释,只默默喂了三小姐百来天的奶,便狠心搬去源清庵里带发吃斋了。

可怜三小姐自小体弱多病,五岁上又莫名奇妙发了高烧,虽说大难不死,但脑袋却再不如从前那般伶俐,老爷恼她碍眼,没几日便将她囫囵送去乡下放养了十年。如今不过也才接回来半年有余,不想好日子没享上几天,竟又出了这样的事。

九姨太太那样清高的一个仙人儿,不该生出如此不知事的女儿啊!老王长长叹了一口气,朝花坛边不知何时驻了足的鸣远少爷望了望,摇头叹气走开了。

“哼,一样的风骚。”屋内大夫人魏明芳眯起细长眼睛,阴阴瞪了眼春儿淡定的小脸。该死,都这时候了还不知道害怕么?

魏明芳眼前又浮现出当年那个下贱女人的模样,那女人也是如此,不论出了多大的事,一张素净小脸永远不慌不忙,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哼,倒是越长大模样越相似了。不过,我整不了你,却未必整不了你的女儿。

“带下去~~。先在祠堂里关着,等老爷下了酒席再处置。”魏明芳从齿缝里不阴不阳的磨出一句,拂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嘱咐道:“今天二小姐出嫁,这样见不得人的事,谁敢走漏一句风声,小心我割了她的舌头!”

一屋子的下人闻言,俱俱万般惊悚地颤了一颤。

魏明芳这才满意出了房。她可不想让宝贝女儿的婚事,沾染上哪怕一丁点的污秽。

“姨妈大人走好。”屋外半旧的花坛边,外甥杨鸣远恭敬服了服身子。

面如冠玉,衣裳齐整,二十年如一日的端良君子。魏明芳满意地颔了颔首,走了。

杨鸣远埋头斜觑姨妈走远的背影,暗暗勾唇一笑。果然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她果然够美够辣……也够纯。

“押大!我押大!该死的白蛋蛋,老子让你押大,你丫的还不赶快掏银子?!”

清晨的八公江,雾气氤氲,水波潋滟。春末时节,些微带着夏日潮潮湿润,这样怡爽的天气,本该是妇人婆子们出来掏米洗菜的大好光景,今日江边却诡秘得只余一片肆意粗俗的吵闹声声。

若问及根由,你只需看看草地正中那张红木圆桌两侧干仗的人马,便俱已知晓。

却说八公县有三大奇宝,一宝是终年雾气腾腾宛若仙境的八公江;其次是桃花镇春风一度的桃花美人节;这第三嘛,便是禾大富与仇人马大炮的一对活宝儿子禾败家与马小孬。

八公县大到九十九岁零一月的老寿星,小到一岁奶娃娃,无人不知大财主禾大富与县太爷马旺宗有着隔三辈子的旧仇。那仇又深又恨,恨得不共戴天,关系生死宿命。

不过说来话长,说来说去,又得回到好吃懒做的曾祖爷爷禾懒懒那一辈。

却说曾祖爷爷禾懒懒年轻时恰逢江南发大水闹饥荒,竹篾匠没了雇主,哪儿来的银子吃饭?这天,禾懒懒难得勤快地抠着耳屎,寻思着该去哪里找条生计时,隔壁邻居马壮壮找上门来了。

马壮壮像捧着宝贝一般捧着一块又干又硬的黑饼子说:兄弟,你若肯同我一道出村去讨饭,我就把饼子匀你一半。

那年头饼子宝贵啊,曾祖爷爷禾懒懒高兴地跟着去了。彼时八公县还只是个小镇,禾懒懒和马壮壮走着走着,走到镇子口,忽然就腿软了。

为嘛?满地的血啊!大约是遭了土匪的砍刀,镇子口一地儿的人头、胳膊和粗大腿,血淋淋看得人全身发软。马壮壮一见血就尿急,他把饼子往禾懒懒手心一放,捂着裤裆急急跑去尿遁了。

马壮壮这一泡尿尿了好半天,尿完回来却看到禾懒懒蹲在血堆里,搂着一名梨花带雨般的娇美人儿往嘴里喂着什么。美人儿樱桃小口张了合合了张,将他那命根子一般宝贝的黑饼子最后一口塞进了嘴里,然后小膝盖一弯,哭着嚎着拜在了禾懒懒面前。

美人以身相许了。

许得禾懒懒缺了门牙的大嘴巴直傻笑。

那女人后来便成了禾家的老祖奶奶。老祖奶奶当了唯一的耳环买了一间小屋,小夫妻俩就算是在八公镇安定了下来。

马壮壮也安定了,马壮壮安定是因为他娶了镇上老屠夫的胖女儿邱肉肉。马壮壮每天晚上搂着邱肉肉嘿咻嘿咻,看着床边一个个睡得死猪般的胖丫头粗小子,脑袋里却尽是禾懒懒家的娇羞小玉人。

马壮壮恨啊,他恨自己不该邀那豁嘴的贼人合伙讨饭,恨自己为嘛偏偏那时候尿急,更恨自己不该把饼子交给那歪瓜劣枣的臭小子保管,不然此刻他撮着的就不是邱肉肉的大饼奶/子,而是小美人儿的娇娇玉////乳了。

禾家媳妇一天嫩过一天,马壮壮的恨便一天盛似一天,于是,马家便与禾家对着干上了。

也是走了狗/屎运,马家杀了几辈子猪积了不少银子,终于讨了关系捐了个小知县;而禾家,也终是混成了大地主。

马家当了官,虽没少从禾家榨银子,却偏偏还有一点始终压不过禾家。怪来怪去,就怪邱肉肉这片地儿不好耕。三代下来,禾家的娃儿男的俊女的美,马家的品种却永远也改不了邱肉肉的那身“五花肉”。

当了知县的马旺宗马大炮为了改良宗种,这些年尽娶些又小又嫩的瘦弱小闺女,日日耕耘夜夜嘿咻,几十年如一日。总算是祖宗显了灵,马大炮在生下六个五大三粗的小邱肉肉并死了其中五个小邱肉肉后,终于生出了一个又白俊又细嫩的宝贝儿子。

马大炮乐得捧在手心怕化了,抱在怀里怕冷了,特特花了上千两银子给宝贝儿子取了个文绉绉的官名马翰文,还请了州上有名的余先生入府授课。奈何这马翰文自小被神仙一样供着捧着,反倒生成了一副好吃懒做的泼皮货相。如今虽已然二十方正,却日日斜搭着紫竹小扇走街窜巷为非作歹,搅得一县百姓不得安生,全城女子无不闻之色变。

马翰文拽得二五八万春风得意,怎奈禾家小公子仗着家中万贯家财,偏生不买他的帐,还要处处针锋相对,比个高下。是以三天两头,这两活宝便要狠狠干仗上一架。

今日江边这般热闹,却又是他们在比各自的赌运了。

“押大!我押大!该死的白蛋蛋,老子让你押大,你丫的还不赶快掏银子?!”县衙内马小孬一身鲜红亮衣,摇着紫竹扇,狠狠揪了揪身旁不开窍的小奴才。

“哎哟喂,大、大就大,少爷您轻点不行?奴才的耳朵都快被你拧掉了~~”猴瘦猴瘦的小奴才捂着青肿的耳朵,从怀里掏出一张二百两银票,哆哆嗦嗦不情不愿地朝桌上一放。

“嘁,小家子气!爷爷他妈豁出去了,爷押小!五百两,要么赢,要么输了拍屁股走人!”对面一身月色长裳的颀长俊秀小公子鄙夷地瞟了眼那薄薄二百两,在桌上轻轻摁下一张淡黄色大面额银票。

清眉一挑,满眼戏谑。

“禾俊熙,禾大败家!别以为你家多了几两银子了不起。蛋子,给爷爷再加两张,六百两!老子就押大了怎么着?今天不把钱赢回来我就不信马!”江边聚赌一夜,马小孬早就输红了眼。桃花眼一瞪,火气腾腾便又要去掏身旁小奴的青布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