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斌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陈闲余徒然增大的音量压住,被迫消音。
他直视着对面的张文斌,言笑晏晏,吊儿郎当,“可能你还真就说对了呢?我就是个骗子,只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说不定后面哪天丞相发现我是个假的儿子……”
他看了眼张丞相,继续笑说,“我可不就得滚蛋了吗?”
饭桌上突然安静,张家三兄妹或惊或诧。
张丞相沉着脸,挥了挥手,于是左右侍候的下人都下去了,只留在丞相府待了多年的赵管家还静悄悄地立在角落。
“所以别急。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想当你们大哥,但没办法,不过指不定哪天我就自己滚了。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兄长,从前都是给人当弟弟来着。”
“闲余,以前的事不要提了。现在你就是他们大哥,谁也不能让你走。”张丞相皱眉将他的话带向另一个方向,陈闲余笑,“好咧,听您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表现的乖巧极了,但在另外三人看来就显得有几分狗腿。
张文斌想再说什么,被他哥张知越拉住了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
但坐在饭桌另一边的兄妹三人谁也没再动筷,只气闷的看着桌上的另一对父子继续其乐融融的画面。
一顿不是滋味的饭毕,张元明扭头看向角落管家的方向,“老赵,过两天去宗祠把族谱拿来,找人选个好日子,开祠堂,闲余认祖归宗是大事儿,得好好办。”
管家老赵心底再次被惊了一下,这位新认回来的庶长子,地位上似乎要跟他们府上原来的两位公子齐平了呀。
他不敢置疑张丞相的决定,只弯腰应下,“是。”
“这……不用了吧?”
谁知张元明刚吩咐完,就听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用半是疑惑的语气问道,“真让我入张家的族谱?”
张元明放下净手的帕子,声音不冷不热,“刚刚不还说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我儿子,当然也是张家人,当然要入族谱。”
陈闲余挑眉:“那我得改姓张?”
张元明意有所指,“你是我儿子,你不随我姓张,还能姓什么?”
“那为什么不是随我娘姓呢?”陈闲余觉得自己名字挺好的,不太想改,试图大胆争取一下。
一下子,张元明又想起那个丑到爆的名字,小小的冷笑了一下,“石大花?你娘知道你这么称呼她吗?”
“……”陈闲余先是沉默,后靠着椅背,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她死了,不会知道的。”
张元明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脸上的笑收起来,看出他是有些不想改名字,神情平静的问,“你的名字是她取的?”
“嗯。她希望我像咸鱼一样,学会得过且过。”
“咸鱼您知道是什么鱼吗?就是躺着一动不动,爱死不活的,任凭风吹雨打都懒得理的那种。”
陈闲余掏了掏耳朵,动作十分不雅,看得另外两位年轻公子一个皱眉,一个翻白眼儿。
张丞相静思了会儿,须臾拿定主意,“既然你的名字是她取的,今后口头上随你怎么叫,但族谱上,就写张闲余。”
不然对外,总显得有些说不过去。
陈闲余思忖了下,无不可,“也行儿,随便。”
“你及冠了,那你可有表字?”
陈闲余点头,“有。十五岁那年,我坐在村头的树上,看见蔚蓝的天上,只有一朵云在飘。于是当场兴起,给未来的自己取了个表字。”
听起来不是一般的草率,希望这个表字能不草率点儿。
张元明看过去,示意他接着说。
“无一。”陈闲余接着说了,面上带着浅笑:“万里无一的无一,也是无一生还的无一,但总不会是叫真心待我的人无一生还。”
所以是谁无一生还呢?
思绪转得快的几人当即心里一沉,张知越猛的将视线投向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哥,仔细打量起他的面容,心底的某种怀疑更加加重。
张元明恍若没听到,语气风轻云淡,“我给你换个表字,这两字戾气太重,不适合你。”
陈闲余吃饱了,这还是他这些年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拍拍屁股站起来伸个懒腰,“不换。我就喜欢戾气重的,戾气不重的,我还不喜欢呢。”
他笑。
张元明沉下脸,彻底明了陈闲余这次回京的目的,只是当年那人的嘱托犹言在耳,他告诫陈闲余,“我是你爹,我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这也是你娘的愿望。”
转眼,刚刚还久别重逢亲密无间的父子,一下子就变得气氛凝重,好像对峙起来。
明明两人聊的也不是什么重大的话题,好好说就行了,但偏偏,就是有种快要争起来了的感觉,张文斌和张乐宜看得莫名其妙,觉得这个新来的大哥好生叛逆。
只有张元明的长子张知越,莫名从两人的对话中品出几分怪异,他们好像在争的是另外的事?话中有话?
陈闲余嘴角的弧度加深,直视着张丞相,缓慢柔和的语调响起,“所以,我决定当个逆子。”
“不当逆子,我上京来做什么呢?不如听我娘的话,当条李子村里的咸鱼。”
卧槽!这大哥好生叛逆!好生勇猛!
这刚来就理直气壮的顶撞张丞相,看得在旁的三兄妹直呼震惊。
但很奇怪的是,面对这个明目张胆要当逆子的儿子,张元明并没有说要责罚他或者变得更加生气,只是脸色很不好看。
算了,以后看的严一些,多劝便是,有些话当下不适合说的太清楚。他背着手,沉声说了句,“那便随你。夜深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多谢父亲。”
陈闲余转眼又恢复那幅笑模样,弯腰一礼告退,由管家亲自带路,送他去金鳞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