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1 / 1)

临走之前的那一晚,一家人聚在中餐馆吃饭,严爱华也在,气氛其乐融融。

冯晟妈妈大概喝多了些酒,又或者根本没意识到那些话说出来会有什么不对。总之,直到那一天,丁之童才知道,早在她和冯晟结婚之前,他妈妈就去找过银行的领导,也就是管文苑的父亲,替冯晟在C行纽约分行安排了一个位子。但冯晟没去。

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冯晟就想要打断,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转头过来看着丁之童,丁之童却避开他的目光,是不想看他慌乱的神情。

席间,她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还维持着台面上友好的对话,只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那是在她向他提出结婚的建议之后,领结婚证书之前,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离开饭店,严爱华开车回长岛,丁之童和冯晟送他爸妈去宾馆,两个人再步行回他们住的公寓。

一路上,两个人走在皇后区轻轨线的下面,每个一阵都有列车轰鸣着经过。冯晟一直主动跟她搭话,说起明天送机的安排,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回上海给她父亲。而丁之童只是应着,说:“我知道了,没什么要带的。”

回到住的地方,冯晟又跟她商量买房子的事,说:“我觉得还是skyview那里正在造的那栋公寓最合适,下周末我们找个时间约了销售再去看一看吧?”

丁之童仍旧只是应着,说:“可以啊,你觉得好就行了,我没意见。”话说到一半,已经开了电脑加班。

冯晟看着她,没再说话了。

第二天,两人一起送他父母去机场,回来之后时间已经很晚,还是像平常一样在附近找了家茶餐厅坐下来吃饭。丁之童点了滑蛋牛肉饭,冯晟吃的是卤水双拼套餐。

饭菜送上来,他们面对面吃着。冯晟突然问:“你还记得这里吗?”丁之童摇头,不是说不记得,而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在法拉盛,这样的小店比比皆是。他们又很少做饭,天天不是这家,就是那家,有什么记得不记得的?

冯晟又不说话了,丁之童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但也没太在意。

前段时间,他在费城读书,她经常出差,两人有时一两个月都见不上一次。难得视频或者打电话,也是她聊她的工作,他讲他学校里的事情。好在都是一个行当里的人,没有聊不到一起去的担心。

现在,他已经回到纽约实习,有了收入,两个人又在一起,就像双方父母认为的一样,一切都在好起来,渐渐走上中产夫妇的正轨。

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哪怕谈话冷场也只是一种生活的常态,从现在一直到将来,大多数人都这么过完一生。

但冯晟并不这样认为,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说:“有句话,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在这里跟我提结婚的时候,我就应该问你了。”

丁之童停下筷子,总算想起来,一年多以前那个深秋的夜晚,她就是在这里向他提议,要么我们结婚吧?

一年多以后的初夏,还是在这个地方,对着一样的食物,冯晟看着她问:“我们这算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啊?”

丁之童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第一反应是气愤,心说我都不想追究了,你还要来问我啊?

“你说呢?”她反问冯晟,“真结婚还是假结婚,你自己不知道吗?”

冯晟竟也问她:“那你现在给我看什么脸色啊?”

丁之童简直觉得荒谬,说:“你骗了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冯晟没有回答,静了片刻之后才又开口:“如果我当时告诉了你,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丁之童怔住,然后也反过来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冯晟沉默,丁之童看着他,突然发现这件事竟然可以形成一条悖论,如果她责怪他欺骗,那她也一样骗了他。

一时间,脑中尽是09年春节之前的那一通电话,甘扬在几千公里之外对她说:你要是真的喜欢上别人,我祝你幸福,但是你现在这样,我心痛死了你知不知道?!

在当时听来,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她只是找了一个最合适的人结婚,大家都是这么做的。直到现在,她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错了。

还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吗?无数纷乱的念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只是凡尘间一个小到不值一提的决定,却足以在她心里引起倾覆天地的垮塌。

后来发生的事,她说得极其简略。

她提了离婚,但冯晟不同意。接下去的那段时间,他对她很好很好,她也因此犹豫过,但后来还是觉得不对,只求结束。而他也就换了一种方法应对,偷偷转走她所有的钱,把她的护照藏起来,让她没办法另外找房子搬出去。两个人争吵,拉扯,反反复复。直到她下了决心,跟秦畅一起离开纽约去香港。

最后走的那天,冯晟一路跟到公寓楼下,抓得她很紧,骨节都发白了。丁之童觉得痛,叫他松手。就连司机也发现不对,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冯晟这才放开她,看着她坐上车离开。

“他现在人在哪儿?”听到这里,甘扬突然问。

“你干吗?”丁之童笑起来,心里说,去打人吗?

“我记得以前就跟你说过,”她心平气和解释,“这件事我和他都有错。而且离婚就是这么难看的,也都已经过去了。”

“你后来还见过他吗?”甘扬静了静,才看着她问,声音既沉且缓。

丁之童点点头,回答:“很久之前见过一次,2015年,在上海。”

那时,她从香港出差过来见一个客户,跟人家约在福州路上的M1NT。就是这么巧,又一次遇到了冯晟。

他坐在靠窗的一个卡座,周围还有很多人,她一直没注意到他,直到离开时从旁边走过才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嗓音是熟悉的,语调却有些陌生。他在说他刚认识的一个女人,那人自称跟他在纽约老板处过一阵,而他的老板曾经和Miranda Kerr交往过。

“如果睡了她,是不是相当于间接地睡了Miranda Kerr?”他发问,一桌子的人笑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丁之童。他坐在那里,怔了怔。她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出去。

“丁之童!”

她等电梯的时候,他追了出来,跟她一起下到底楼,又陪她在大堂排出租车。他穿得比从前更得体,戴很好的表,身上有木香调的香水味,像是有话要对她说,但除了几句寒暄,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最后还是丁之童先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冯晟回答,这才细细说起自己的近况。

他被外派到上海,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说是经营贵金属、橡胶和豆粕的进出口,其实就是他后来在纽约受雇的那家对冲基金的全资子公司,做的也还是原来的量化和对冲交易。

公司替他在石门一路上的镛舍租了服务式公寓,他现在就住在那里。去年,他自己也买了一套平层,在闸北,全装修的。离他上班的地方也比较远,他爸妈也不愿意去住,于是就把钥匙直接给了中介安排出租。

“每天经手上亿,眼界高了,”他自嘲,“在静安看中的房子都要五六千万,还是得抢着交定金的那种,眨眼就没了。其实又只是个打工仔,不像人家九牛扒一毛,真的要我全部积蓄外加三十年贷款砸进去,还是买不下手。”

丁之童不太认路,只是稍稍有些概念,知道凤阳路跨黄浦、静安两个区,听他这么说,便猜到他家的老洋房大概是在静安的那一段上。

她其实不太明白冯晟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他似乎也意识到已经离题千里。但谈话有时冷场,他还是会接着这么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