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娅是给自己留了一些生活必需的常识记忆，还要对于一些重大事项的本能反应，但很明显，她不觉得入学考试的答题在这两者的范围内。

徐思若仍然在震惊于克里特刚才说出的那段“娜薇的告别”中，这其中涉及的信息太具有指向型，让她忍不住想，她自己也许处在一面巨大的棋盘之上。

而她所谓的自由意志，难道一开始就被固定在了设好的框架之内吗？

她不回话，克里特也不急。

“主人与娜薇讨论，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表达下是否会呈现截然不同的结果。”

克隆智慧体是联邦明令禁止的事情。从诸多迹象来看，联邦对生命的“灵魂”的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十分看重。但仅仅是讨论的话就没什么了，最近的风声也隐约有些松动，所以作为高等院校入学考试的开放题来说没什么问题。

“假设他们都面对一系列非人的困难，本质上是‘同一人’的两人如果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下，是否会做出一致的选择。”

就算克里特没有说，但徐思若却莫名在心中得到了答案会的。这个下意识的答案听起来很经不起推敲，却让她莫名坚信，一定会是这样。

“说了那么多，我还是让你直观地看一下吧。”克里特按了按手上的某个按键，一段清晰却显得画风有点古早简陋的聊天记录便以投屏的形式呈现在她面前。

徐思若粗略地看了一下，丛影讲话风格还是一如既往地拿腔作势，可能是因为这段聊天记录发生时他还相当年轻，算起来几乎是一个小孩子。‘娜薇’也带着哄孩子一样的口气叫他“影子先生”。

但即便是小孩子，也是顶级财阀的天才小孩，所以那种与生俱来的，难以掩盖的自尊更加突出，在尚未习得成人世界的规矩之前，他与现在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截然不同。

可这样一个强势，自我，却拥有丰富知识的人，在“娜薇”的面前表现出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他竭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智慧与能力，来弥补可能是他认为的年龄差异导致的沟壑。

徐思若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原来她一直以来都猜错了，“娜薇”居然是姐系，但这种无关紧要的念头很快就被她扔在一边。

聊天记录的从头到尾基本都是丛影一个人说了一大堆，核心观点就是“不会”。他认为环境造就人，不同人做出的选择当然会截然不同。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阐述这个观点的时候并不傲慢，甚至在最后用自己的例子总结“假如我出生在荒星，我连星网都很难连接，也难以获取如此多的知识。面对废弃的网络程序，我只会看一眼后划过去，而不是点进来与你相识。”

他很理解自己受到的资源和教育是多么得天独厚，也并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本人天生就不同凡响。

【来自“好想一觉睡死过去”：你的观点很有价值，前半段拿去考试应该能得高分。】

【来自“好想一觉睡死过去”：至于最后一段，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学校上上学认识点朋友什么的，呃，不要对网友太真情实感了，也许我哪天突然消失了呢。】

看着这样客套而又敷衍的回答，徐思若完全能感受到“娜薇”的无奈，而这样的明显的只是为了让话不掉在地上的接话和最后的无语居然被丛影当成了鼓励，又接着霹雳啪啦说了一大堆，表示自己一定找到她的，并且虽然觉得学校都是蠢人但有机会也会考虑去上学的。

到这里，聊天记录就结束了。

“不过，对面这个人不是叫‘好想一觉睡死过去’吗？娜薇是本名？”姑且还是算她是人好了。徐思若产生了又一个疑惑，同时对这样的起名风格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克里特沉默了一会，看神情似乎是想为自己的主人找补一下，但最后很勉强地承认“好吧，实际上，‘娜薇’是主人为了与她交流方便为她起的名字，她没有表示过反对，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本名。”

不反对就代表同意，这我真的没话说。

敢情你梦了这么久的梦中情人的真名都不知道。徐思若大为震撼。她同时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多大的坑，她曾经写过以她对娜薇了解的蓝本代码，与实际存在的本人贴合程度多少姑且不论，但从那时起，丛影对自己的怀疑无疑更深了。

即便从简短的信息上来看，也能看得出“娜薇”的包容理性，冷静且识时务。

所以第二次轮回时，看到她准备为许敬和他拼命时才会骤然感到无趣，放任药剂杀死她。

所以第五次轮回时，看到她固执己见的模样并未产生动容，而是毫不犹豫按下了重启按钮，结束了由他扮演反派的游戏。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娜薇”不会这么做，做出了背离角色的行为，自然也失去了被他追逐的价值。

丛影喜欢理智、温和、包容的娜薇，却又在她身上渴求她不曾对他展示过的身为异性的一部分。但假如真的是面对异性，“娜薇”反而不会那么做，她对他的耐心，更多源于对孩子般的包容，或者某些更深层次的举动，但总归不会是因为爱。

可他不理解。

何其矛盾，除了那些品质以外，他幻想出的娜薇有着最背离角色的一面，并且在积年累月的执着中加深。这就是那些他认为无法接近理想的形象中具有相当违和感的原因。

他希望她爱着他。

第143章 | 0143 【八周目-16】另一层

徐思若想到这里，有点如鲠在喉。克里特也在看着她，像是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她也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在对方如此长且坦白的解释后，她理应得做出点反应。无论是充满个人感情的嘲讽也好，理性询问相关信息讯息也罢，发表客观看法点评都行，总该得说点什么。

但她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人生轨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当自己每次以为能够通过努力，通过不断整合信息寻找突破口并最终结束这一切时，无数的蛛丝马迹都会告诉她，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甚至有可能正是她“自己”决定的。

那她该怎么办？

如果剧本的书写者就是“自己”，她要如何推翻它？

“娜薇”绝对与“尤莉娅”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从已知的情报推断，“娜薇”在大约十年前与少年丛影相遇，虽然仅仅限于网上的交流，但她在少年的心里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至于后者在接下来的时间着了魔一样追逐着与她有关的幻影。

哪怕没有看到更加详细的聊天记录，徐思若也能推断出来两人相处的大致细节，大概就如同过去小说作品里的“救赎文学”一般。

毕竟，以星际语判断，“丛影”其实不算是一个好名字。它的单词代表的属性偏向于负面，如果解释起来就是“阴暗的丛林之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在羽翼未丰之时，想必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会太高，那些良好的教育和优渥的物质条件只不过是打发他的必需品，他的精神世界未必不空虚。

这个时候，“娜薇”出现了，她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唯一。名叫“好想一觉睡死过去”的少女顶着悲观的网名，却以轻松诙谐又不失温柔耐心的态度向他展示另一个世界，来自久远过去的世界。

她在最合适的时机打开了他的心房，又消失不见，留下了执念的“种子”后抽身离去。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而后的发生的事，便如同蝴蝶效应一般。

但想通这一切后，徐思若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最好的开口时机。她已然猜到，谎言在面前的人工智能识别下几乎是无所遁形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大概率会被无情戳穿。

她努力去想一些能够被跨在模糊判定线的词句。

所以她说“我听完了，但很难理解你所说的。”

“与你的主人曾经建立联系的那个人不是我。”她又补充“……至少不是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