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谢绍辰,就没有如今的她,可少年已不是当初模样,少了热忱,变得矜冷,清雅中透着疏离。
正回想着,喜房的隔扇外忽然传来门扉合翕声,随之是喜娘和璇儿的问安。
“世子万福。”
“姑爷金安。”
叶茉盈微微一怔,交叠的双手因紧张泛起凉意。透过大红盖头的缝隙,她瞧见一双云锦靴慢慢靠近,继而是一阵清浅的名贵熏香,沉香交织白檀,加之丁香、木香、甘松不等。
是雪中春信的味道。
高门子弟惯用香料,叶茉盈虽谈不上喜欢,但也不排斥,此刻闻到新郎官身上的香味,竟觉清爽沁润,似有寒梅在凛冽中盛放,傲雪欺霜,傲骨嶙峋。
未经风月的少女涨红了脸,热辣辣的,在一声“退下吧,这里无需你们伺候”中,懵懂抬眼,被大红盖头遮挡住视线。
喜娘嗫嚅地提醒道:“世子与娘子还未合卺、结发。”
“嗯。”
璇儿一步三回头,实在捉摸不透世子爷的态度,明明一身喜袍在身,瑰姿玮态,郎艳独绝,可面上不见丝毫喜色,更没有初为人夫的雀跃。
眼底平静似一汪渔船划过不留痕迹的深潭。
璇儿不敢多做停留,但隐约觉出,大喜的日子,世子爷滴酒未沾。
等一老一少离开喜房,周遭陷入诡异的宁静,唯有一对龙凤喜烛荧荧跳动,忽明忽暗,映在盖头上,晕染片片红晕。
叶茉盈的心跳便如荧荧烛火,忽上忽下。
那双云锦筒靴消失在方寸视野里,旋即响起一阵椅腿摩擦声。
那人坐在蝶几旁,没有掀盖头的意思。
“叶姑娘自便。”
男人清越的声音带了点懒倦,还有一丝漫不经心。
叶茉盈心中的希冀一寸寸冷却,她不该抱有侥幸的,试问谁被算计了,会大度不予计较呢?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她慢慢摘下盖头,攥紧在十指间,清润的眸子透过暖融灯火,看向墙角蝶几旁的男人。
喜袍、玉冠、金缕带,朗眉、星目、玉树姿,容冠绝,人清冷,仿若雪山青松,与月波为伴,练就一身凛然,偏偏生了一双微扬的凤目,点漆瞳,深邃眸。
当他看过来时,万缕深意交汇其中,叫人不敢直视。
叶茉盈放下盖头,一声水到渠成的“夫君”绕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唤她叶姑娘。
这份疏离,不是她一头热就能消融的。
越过谢绍辰如玉的面庞,叶茉盈将目光转向喜烛旁的小盏,片晌,轻声道:“该合卺了。”
“叶姑娘觉得有必要吗?”
关上门来,无需顾及场合,对外揽下一切责任、声称是自己酒后失态误闯女子闺阁的年轻世子不再维系人前体面,话语直白,泛着剖开假象的犀利。
这桩蓄谋的婚事,在另一方的被迫接纳下,划开深深沟壑,叶茉盈心虚又苦涩,始终不懂,当年背她脱困的少年,怎会忘记前尘,对她毫无印象。
可偏执的种子早在初遇就已种下,成了执念,她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妄念。
少女垂下羽扇黑睫,清甜的嗓音染了沙哑,“有必要,世子既已娶我,便该视我为妻,合卺结发,理所应当。”
借着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勇气,她起身拿起一对盛满酒水的小盏,慢慢走到谢绍辰的面前,递出一盏,先干为敬。
“该世子了。”
这并非合卺,更像在拼酒量,豪迈又好笑。
谢绍辰抬眸看向娇颜染红的女子,到底是年纪尚轻,精致的妆容遮不住真实的情绪,就不知她的这份执拗从何而来。
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吗?
当年,他的确搭救过数十名被困庐山的百姓,个个灰头土脸,看不清长相,不排除搭救过她,但没有留下深刻印象,经历多年,不曾回想,早已淡去。
如今被赖上,是她知恩图报还是恩将仇报?
道理在执拗的人面前是讲不通的。
谢绍辰接过少女手中小盏,修长的手,无意擦过少女冰凉的指尖,仅一点点的接触,便察觉到她掩饰在镇定下的紧张。
她是怎么敢的?
慢条斯理饮下盏中酒,谢绍辰被酒水沁润过的语调变得柔和,提醒女子要看清日后的路,“你若反悔,大可与我说清,不必因一纸婚书有后顾之忧。”
他像是在安抚一只误入后宅的雀鸟,温柔劝说雀鸟飞离。
手掌摊开,给雀鸟最后全身而退的机会。
绮国公府,百年名门,曾先后有三位家主担任过江南左布政使一职,最后一位是已故的谢老国公谢承。如今的国公爷谢伯懿,现任江南左布政使的佐贰官,官居通判,而作为世子的谢绍辰,除了一身精妙医术,还是圣上钦点的扬州府同知,前途无量。父子二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权贵意图结亲,不承想,半路杀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之女。
悬殊的出身,让这场婚事成了扬州近来最大的趣谈,叶茉盈“一举成名”,站在了风口浪尖。
若不及时全身而退,或会卷入更大的漩涡。
面对谢绍辰善意的提醒,叶茉盈不退反进,“该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