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森简单打完招呼,薛霖又立刻朝郑千玉继续说:“你还在画油画吗?我和你说,我现在转方向?了,哎,我老?想起集训的时候我们仨……”

这个时候,夏鹊突然捏了一下?薛霖的手臂,断掉了薛霖没完没了的话头。

薛霖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的女朋友。

林静松想带郑千玉走,这个时候,郑千玉开口道:“我现在看?不见了。”

薛霖有好几秒没有反应过来郑千玉说的是什么,好在刚刚夏鹊用动作提醒了他,让他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察觉出气氛的些许不对?。

于是他本能地咽下?了满肚子的话,才开始慢慢理解了郑千玉的话是什么意思。

夏鹊开了口:“不好意思,千玉哥,薛霖他……”

薛霖的嘴唇颤抖着,结结巴巴的:“什、什么时候?”

夏鹊又用力地捏了一下?他,把薛霖捏得差点?跳起来。

郑千玉像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有几年?了,抱歉,薛霖,夏鹊,这么久没和你们联系。”

薛霖呆立在原地,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所带来的冲击。夏鹊还和郑千玉说了几句什么,很?得体,不像他,简直像个脑子缺根筋的大傻瓜一样?。

林静松忍耐着,不想郑千玉留在这里多做交谈。他环过郑千玉的后背,道:“我们要?走了,再见。”

郑千玉始终都是很?平和、很?冷静的样?子,他略带抱歉地和夏鹊道别,好像是无法在这里和他们好好叙旧是他的失礼。

当?他们准备离开时,薛霖从背后道:

“千玉,千玉!”

他几步跑过来,问道:

“抱歉,可以再加个联系方式吗?我……我不会打扰你的。”

他想再说点?什么,好像说什么不合适,还处在震惊意外的情绪之中,最后道:“我和夏鹊总想起你……不希望就这样?失去联系。”

郑千玉答应了,他拿出手机,不太避讳的样?子,在薛霖面前听着旁白,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把添加好友的界面调出来,递给薛霖。

“好了。”薛霖加了郑千玉,郑千玉又给他通过了。薛霖又看?了郑千玉几眼,站在他旁边的人气压太低,他不敢多说话了,也没办法说“常联系”,于是手忙脚乱地再次朝他们道别了。

其实他们的展览没有完全看?完,郑千玉什么都没说,林静松带着他往外走,出了场地之后,郑千玉对?他道:“他们以前是我的好朋友,三年?前我换了号,就没有再联系了。”

林静松握紧他的手,郑千玉反倒很?温和地安抚他:“没关?系的,也许这一天早晚要?来。”

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是千丝万缕的,他无法完全斩断过去的一切。“完全消失”本身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除非郑千玉完全封闭自己,不再和任何人有交流。

他曾经因为太害怕而这样?做,然而躲避风险的同?时也放弃了更多东西。郑千玉有时候感觉活着就是两?头堵,他没有“绝对安全”的选择。

将近七点?钟,林静松送郑千玉回家。因为下?午买的衣服购物袋实在太大,林静松帮他拎上了楼。借此第一次走进?了郑千玉的家中。

郑千玉的家整理得干净,甚至过于空旷了,沙发靠墙放,有一张很?小的餐桌,很?孤单地停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墙壁雪白,整间屋子没有任何装饰。

林静松走进?来,郑千玉让他把东西放在地上或沙发上就好。他对?家里的布局和陈设都很?熟悉,走起来和常人无异。

室内很?昏暗,林静松站在客厅往外看?,一颗孤独的街灯立在不远处。

郑千玉按亮了室内灯,走过来。他们还没有吃晚餐,郑千玉道:“点?外卖,好吗?”

他语气轻松,像独居了许久,终于有朋友来这里增添人气,想着怎么招待他为好。他和林静松并肩坐下?,和他讨论着附近的哪家外卖好吃。

他们选好了外卖,郑千玉换了柔软宽松的家居服,有一种?熟悉好闻的洗涤剂味道。

日落尽,外卖的纸袋放在地板上,他们在狭小的餐桌上吃了晚餐。郑千玉食不语,看?上去很?专心地对?待食物。林静松也沉默,目不转睛地看?他。

餐桌上垂下?来一盏牛油果色外壳的照明灯,对?于这么一张尺寸不大的餐桌来说有些大材小用。可能它原本是用来照亮一整个家庭的晚餐,后来变成无用地照亮一个人。

郑千玉的家居服上有绣着细细的柳叶图案,他的头发在灯光下?有柔顺的光泽,睫毛的阴影落在脸上,眨眼间闪动着。他轻声问林静松味道好不好,外卖送过来有些凉了,下?次他们可以一起去店里吃。

郑千玉的态度很?柔和,制造出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朦胧。这令林静松联想起他偶尔在网络中浏览到的一些梦核视频,它们往往以一些人们回不去的场景、事物为主题,因为美好而让人怀念,又因为已经失去和过期而使?人忧伤。

林静松基本上没有度过一个值得任何留恋的童年?,这让他对?于自己出生、成长的时代印记也感情单薄。

但是,如果每个人都应拥有一段很?放不下?的、时时回味又时时感伤的旧时记忆,那?么对?于林静松来说,这段记忆的名字应该叫做郑千玉。

饭后,郑千玉打开了阳台的门,他们都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站在宝蓝色的夜幕之中吹风。气温很?舒适,属于夏季的湿热尚未到来,风是轻薄凉爽的,拂着林静松的脸颊,郑千玉柔软的头发。

阳台同?样?是空空的,只在边缘放着一盆绿色的植物,活着,但不太茂盛的样?子。邻居的阳台离得很?近,挂着一只鸟笼,里面好像蹲着一只文静的鹦鹉,看?见郑千玉和林静松,很?安静地展了两?下?翅膀,没有出声,屋子里隐隐传出电视的声音。

待到夜色更深,林静松知道郑千玉现在的作息入睡很?早,他不欲打扰郑千玉的睡眠,准备告别。风像把郑千玉的话语吹散了些许,他后来几乎陷入一种?沉思。

林静松轻轻捏他的掌心,说他该走了,早点?休息。郑千玉本来是答应了的,跟随他出了阳台,回到室内,随手拉上了门。林静松从沙发上拾起他的手机和车钥匙,一转身,郑千玉跟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

好像是不要?他走的意思。

林静松直起身,郑千玉的力气根本不算大,但这也使?林静松的动作变得很?小。郑千玉没有说话,动作是很?轻微温顺的,朝他仰起脸,眼睛,长长的睫毛,秀气的鼻尖和嘴唇,无一不美丽,摄人心魄。

他缓和地开合着眼皮,在室内不够明亮的暖黄色的灯光之中,他的话直白、坦诚得十分异常:

“要?做吗?叶森。”

这个时候,林静松知道,郑千玉崩溃了。

他的崩溃不是迅速、外显的,他比以往要?更冷静柔和,郑千玉希望以这种?方式把自己全部交出去。

郑千玉很?在意自己看?不见,从未看?开,不可能释怀。躲藏许久,猝不及防被以前认识的人发现他已经失明,根本当?场将他对?穿,击碎,痛不欲生。

他的大脑轰鸣着,响着薛霖和夏鹊热情友善的寒暄,还有知道事实之后长长的静默。像噪音最后收束成尖锐的暴鸣,在郑千玉的身体里旋转,搅碎他的肺腑。

他想起他和叶森约好的,要?享受快乐,享受好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