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引擎嗡嗡的声音,不大不小,反而让当下显得更加安静。
她虽说要睡了,却还是睁着眼睛,即使在这样的光线里,还是亮晶晶的,像晚上才来了精神的小猫。
苏珉问:“……你睡觉还不闭眼睛?”
白珍妮反问他:“我睡觉,你做什么,不无聊吗?”
苏珉猜想在这样的昏暗里,白珍妮看不清他的脸,于是便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我可以工作。”
白珍妮其实将苏珉看得真切。她能看到苏珉望向她的,难得不加掩饰的眼神。
只有两个小时而已,还是珍惜当下吧。
这么想着,白珍妮摸索到座位上,阅读灯的开关,“啪”地一声,拧开了灯光。
苏珉还没来得及收起他过于直白的目光,他像是畏光的动物一样垂下了眼睛,躲开了光。
白珍妮拉住他的手,说:“上次你说,有时间会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粤语那么好,又为什么你拿香港护照,现在正好有时间,你告诉我呗?”
苏珉反握住她的手:“你想听吗?这是个无聊的老黄历了。”
白珍妮用指甲挠了挠他的掌心:“两个小时,够不够你讲?”
苏珉想了想,低声说:“我的事,说简单,也简单。不过就是我妈当时想不通,跟了个香港富商……生下了我。”
……
白珍妮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狗血剧情,一时间有点尴尬。但苏珉似乎开口之后,也不觉得有那么难以启齿,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也不知道我妈当时图什么,明明是那个年代少数的大学生,在香港即使不靠那个老男人,也能闯出点名堂。偏要和他生下我,直到被人家原配找上门,赶出香港。”
白珍妮仔细观察苏珉的神态。他脸上带着一丝轻蔑,更多的是自嘲。她注意到他并不称呼那个香港男人为父亲,料想他应该是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吃过不少苦头。
苏珉察觉到了白珍妮的关注,瞟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但实际上没我说的这么惨。我妈太精明了,从小到大,应该是在我出生前,她都没吃过什么亏,包括生我这件事。说来可笑,她生了我,从那老男人那搞到好大一比钱,去深圳舒舒服服地安身立命,把我养大。在我大学毕业之后,那老男人还想让我认祖归宗,我妈于是一狠心,把我大陆的名字都改了,和他划清一切关系。”
白珍妮了然。苏珉那么聪明,必然妈妈也是精明的。就算在感情上犯了傻,其他方面也不可能一并傻下去。
苏珉说完了,耸了耸肩:“我在香港长到八岁,去了深圳,所以我会说粤语。”
她问:“你原来叫什么?连名字都改了?”
苏珉探身,从公文包的外侧拿过自己的护照和登机牌。
“名字是在大陆改的,不想再去香港折腾改名了,反正没有影响。那老男人要知道我妈给我改名改姓,估计又要闹。”他说着打开护照,递到白珍妮面前:“当时他为了证明对我妈的爱,把他俩的姓凑在一起,就成了我的名字。后来回大陆,我妈让我随了她的姓,再给我取了个单字“珉”。”
白珍妮好奇地接过,看着护照照片上,苏珉当时略显青涩的脸庞,又看了看他的名字:“你原来叫……狄苏?”
她的目光移到下面的英文,一瞬间,她的瞳孔放大了。
那六个字母,组合在一起,她看到过,在心里念过几百遍,几千遍。
DIK ? SOU。
这是方永松帮她在赌城的酒店里查出来的,那个发布她性爱视频的人的名字。
0203 201. 打回原形1
白珍妮感觉那几个字母在自己的眼前打转,让她头晕目眩,手脚发凉,眼前发黑。
她甚至不敢再去看苏珉一眼,她怕自己的眼神暴露了所有。
内心巨大的抨击所带来的生理反应几乎难以控制,她喘不过气,心跳却像发了疯,甚至快要撞破她的胸腔。
她放在身侧的那只手,攥成拳头,握得太紧,以至于指尖在一声“啪”的微响之后传来剧痛,将她的神智拽回了一秒。
白珍妮抬起手,看着自己血糊糊的指尖她无名指的长指甲,竟被她生生握断了,甲片掉了一半,颤巍巍地挂在指头上。
她愣愣地看着那刺目的血红,脑中嗡嗡作响。
韩廷说过的话,此时在她耳畔叫嚣:
“珍妮,也许有些事,你会宁可自己不知道真相的。”
苏珉这时也看到了白珍妮流血的指尖,他着急地抓住了白珍妮的手腕,焦心地问:“怎么回事?手怎么突然破了?”
白珍妮被他拉着,胃里翻江倒海。
她一把推开他,起身踉跄着冲到洗手间,反锁上门,在水池里一阵呕吐。
白珍妮并没吃什么,但她反胃,恶心到了极致,只仅仅吐出了一些黄的白的水,就再吐不出了。但她抱着水池,缓了三五分钟,生理上的反应才慢慢地减退。
虽不再吐了,但是胃又开始了痉挛。白珍妮知道,这是她情绪极端反应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症状。伴随着胃痉挛一起袭来的,是胸口像被大石击过一般的闷痛。
她抬起头,看到镜子里,自己一张全无血色,涕泪横流,满脸的妆全部花了的残破面容。
可真像个小丑啊。
从一开始,进入猎色,她就注定变成这个舞台上,被人操控的牵线人偶。
从一开始,韩廷就计划好这一切了吧,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让她变成一个笑话。
白珍妮垂眼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指甲和掌心。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断甲也能流那么多的血。她本来做的奶白色的,带着小钻的延长甲,把她的掌心扎出了几个渗血的月牙;断掉的无名指,甲片掀开了一半,指甲的边缘仍在滴血。一只手红红白白,恍惚看来像是泡在血水里的小小白骨。
痛吗?她问自己。
原来身体上的痛,真的可以不及心痛。
原来心里的痛,是可以和发肤之痛产生共鸣的。
空姐和苏珉在敲卫生间的门,着急地问她怎么了,有没有事,让她快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