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却并未停止,只是仙芒稍稍减弱了一些。她终于能够睁开眼,看清微微的白芒中,那个美玉无瑕的上神:明明周遭都是大雨瓢泼,他却没有沾染一点雨露泥泞。流云袖,紫玉冠,无一不是剔透素净的。
一时间,风停雨歇,万籁俱寂。
花青只觉得天地都在打转儿,一不小心就眼前一黑,再也没有意识。
这一晕厥,就是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里,花青的在脑海纷乱的剪影海洋里挣扎。梦中时而是父君带着虾兵蟹将来捆她,时而是年幼时候隔着厚厚的蛋璧见着的少年模糊的影子,时而是第一眼遇见姜清时他内敛清雅的笑容,以及下一刻他冷眼喊孽畜的模样。晃荡到最后,所有的纠结只剩下一声叹息:作孽啊。
如果不是还没修成人形就偷偷溜出东海就不会遇到姜清,如果没有遇到姜清就不会被他的色相一时迷了心窍默默尾随,如果没有尾随……
花青悲愤地缠住姜清的手腕,如果没有尾随,堂堂东海金龙就不出意外沦丧,更不会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跟着我或者灰飞烟灭”的威胁下屈尊成了他的宠、物、蛇!
这尊煞神看上她啥呢?身子比较细?脑袋比较尖?还是缠手臂缠得特别匀称有节奏感?
这个疑问从花青跟随姜清的那一日起,一直到三个月后依旧没有得到解答。倒是姜清上神越来越奇怪,最近不腾云不驾雾,偏好是收敛起一身仙气去投宿凡间小客栈。
大部分时候,花青都是战战兢兢缠在姜清的手腕上,瞌睡接着瞌睡,噩梦连着噩梦。直到几日后,一碗异常芬芳的汤水被推倒了她面前。
姜清把她放在了客栈桌上,掩上房门回眸淡道:“花青,喝了它。”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虽然带着一丝疏离,腔调却是柔和的。
花青只觉得心脏狠狠跃动了几下,继而是脸红心跳,尾巴紧张得几乎蜷成了一圈那碗东西芬芳扑鼻,她小心翼翼探进脑袋去舔了一口。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很快一碗汤水见了底,她软趴趴躺在桌子上,满足地朝姜清甩尾巴。
疼痛,骤然袭来。
花青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五脏六腑都仿佛正在被人洗劫似的,火烧一样的痛席卷而来,临到身体内部却像是化作了千万根牛毛针一样直穿身体的每一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痛苦地从桌上滚到了地上,缠着桌角用力撞击着脑袋。
恍惚间,姜清玄色的衣摆近在眼前。她惶惶然抬起头,却只见着他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花青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清晨的阳光投射到眼睛里的时候,她伸手遮了遮,惬意地转了个身抱紧被子舒适紧紧是一瞬间,下一瞬间她陡然转醒,颤抖着把挡住眼睛的手挪远了一点点,冷汗濡湿了整个身体。
那是手,一只属于人类的手。白净无瑕的皮肤,五个手指,还有手腕上一颗鲜红剔透的挂珠。
“花青。”
“什、什么事……”她仓皇应声,却陡然在镜子里见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那是一个十三四的人类女孩模样,散发及膝,眼黑如墨,看起来……很软,很弱,很容易一脚踩死。
姜清就坐在不远处,见着她起身微微皱眉:“花青,本君助你早日成人形,你根基尚未稳固,须得好好修炼,否则必将事倍功半。”
人形……花青的思绪依旧在混沌间浮沉,满心满腹只留下两个字:人形人形人形……
难道,是姜清他希望早点看到她人形的模样吗?他莫 非难道真的也许……瞧上她了?
“这个是……”她扬了扬手腕,鲜红的珠子微微闪过一抹光亮,玲珑剔透。
姜清面不改色,淡道:“送你的。”
送、送?
花青一瞬间呆滞,心跳乱了节奏。系在珠子上的绳子仿佛带了温度,一丝丝侵入手腕,渗进心里。
她在他审视的目光中渐渐不知所措,慌忙低下头去,却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她貌似好像大概……
没穿衣服。
……
(二)龙城
花青花了整整三天去适应全新的高度:桌子角不是用缠的,以及,姜清不能随便缠。
日子却并没有过多的改变,依旧是各式各样的客栈,依旧是收敛仙气的凡人生活。唯一的变化是和风舒畅的午后,她的惯有姿势从盘在窗台上变成了坐在窗棂上。
变故发生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
不知名的龙气积聚在房间里,渐渐地把小小的房间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花青只觉得呼吸有些不适,勉强睁开眼睛,却骤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一双眼睛幽幽散发着红光,正阴测测站在她床头。
花青几乎是在一瞬间退居到了床的最角落,颤抖道:“你……你是谁?”
那男人沉默不语,只是手一挥,房间里所有的窗户就应声合得严严实实龙气前所未有的强烈。
花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作为一条龙,她的身体其实在这充裕的龙气里反而更加强壮了一些。如果她有胆,她或许该挤出一抹笑甜甜冲他喊一声:哎呀这位哥们儿是东南西北哪一族的?
只可惜,她还来不及照计划开口,男人冰冷的手已经掐上了她的脖颈。
她奋力挣扎,手里胡乱捏着尚且不熟练的各种咒法,身体却因为窒息而渐渐僵硬。到最后,她早就把各种术法抛到脑后,只凭着本能拳打脚踢,末了艰难地从喉咙底挤出求救:“姜清……”
男人的手劲微松,冷笑:“东海一支竟然沦落至此么,如此不堪一击。”
“放……”
“如此无用,怎配得上我?”男人低叹,“倒不如送你下地府。”
“谁、谁要配……”
如果可以哭,花青很想陶陶大哭一场。可是脖子被那个男人的手死死掐着,本来就被人拔苗助长的身体就更是发不出一分力气。憋久了,意识就开始模糊,不速之客的面容也在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惶然惊觉,这男人似乎是见过的。
五百年前,她还只是一颗龙蛋。在父皇龙诞那日,西海的龙王曾经领了一个少年到她面前,指着她道:龙族向来一女难求,龙城,日后娶了东海的公主,我东西两支龙族就不愁子嗣凋零了。
她躲在蛋里面看得稀里糊涂,只见着一张放大的脸贴在蛋壁上,胖鼓鼓的脸上绽放出憨傻的笑容。他说:万一出来的不是龙妹妹我就揍死他!
龙城,他是西海一族的长子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