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只当他臭脾气上来了:“这种时候,咱就别互相挤兑了,你要是身不由己,心里憋屈,尽管跟我说,那邪祟实在了得,就算被她挟持,也不丢人,我想办法咱俩……”
他一下子飘得有点快,忽地撞到了前头,看见李怀信脸上一双红通通的眼,就像,当初在乱葬岗那天。
只是一瞬间,李怀信就撇开脸,生怕被人窥见了什么。这欲盖弥彰的一躲,却让本以为自己眼花的冯天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有些发怔的喊了声:“怀信……”
李怀信倏地驻足,背脊挺得笔直。
那背影看得冯天一阵心酸,说话也变得及不利索:“那个……其实我……我这个样子吧……”他不知道怎么说,一直以来,就是害怕看见李怀信这副丧偶似的矫揉情态,所以从聚魂之时,他都极力表现得跟从前一样,插科打诨,没心没肺。殊不知,这人骄横归骄横,看起来薄情寡义,倨傲得谁都不放在眼里,却原来心肠那么软,情谊那么深。冯天磕磕巴巴到最后,轻叹一声:“……你别难过。”
谁知,这祖宗却冷笑一声,反过来就怼他一脸:“你不难过,你倒是死得潇洒,两腿一蹬,连做鬼都这么洒脱,了无牵挂!”
冯天:“……”
好想撕了这张嘴,再糊他两嘴巴子。
冯天瞪着对方那双兔子眼,意难平,索性讥讽回去:“不是叫你别哭吗!出息!”
直接把李怀信给激怒了,倒像是急红的眼:“哭你丫的丧!”
冯天拿此当台阶下:“我谢谢你!”
李怀信炸了毛:“一句谢谢就算完?”
那还想怎样?
冯天抓狂,这人蛮不讲理起来实在难缠,他几乎败下阵来:“你真是我冤家!”
刚才还感动李怀信的心肠软,转眼功夫就被冯天嚼碎了骂:“揣着一副贼心烂肺,是有多霸道,还不让个死人安生!”
“你想怎么安生?让我超度吗?”
闹完,两人就直挺挺站着,一时相对无言,却彼此都红了眼圈。
僵持之间,冯天最终没忍住,露了情态,低声道:“不吵了。”
他说:“现在还能看见你,就挺好了。”
某人不识好歹:“矫情死了。”
冯天:“……”真的很想揍人呐。
谁料对方突然声线一转,是难得抒发一样的口吻,嗓音压得很低:“真好。”
历经一场生离死别,李怀信说:“还能看见你,真好。”
不争气的冯天,没想到自己这么听不得酸话,眼睛湿得一塌糊涂,连忙揩了一把,想要按回去。
“出息!”李怀信原话怼给他,说完便仰起了脑袋,捏住发酸的鼻梁。
两大男人对着哭,可真有出息!
待这股酸楚压下去,终于能心平气和的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尽数道出,从乱葬岗到枣林村,再从贞白到一早,李怀信说得口干舌燥,而冯天听得匪夷所思。因为信息量实在太大,他一时间消化不良,大脑机械的转了转,模模糊糊的从中拎了一条线索出来理:“也就是说,你们怀疑枣林村和乱葬岗的两处大阵,很可能是一个人的手笔?”
李怀信沉吟道:“只是,若真有牵扯,七绝阵是二十年前布下的,贞白十年前被镇在乱葬岗,此间相隔了十年。”
“难不成这人处心积虑了十年?”一想起乱葬岗的情形,加上枣林村这个赶尽杀绝的凶阵,冯天只觉一阵恶寒:“也太可怕了!会是巧合吗?不然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两处大阵都是十年二十年前所布下,并且布得神鬼不觉,未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要想从中觅出点儿真相,揪出幕后逞凶者,实在抓瞎。
暂且不论两大阵有没有关联,是不是同一人所为,但现在有两名被大阵迫害出来的不人不鬼(贞白和一早),凑到一块儿,誓要挖出这个布阵之人。
却令冯天伤脑筋,他有些胆战心惊的问:“所以,那个谁,是要让我帮她占卜凶手吗?”
李怀信知道他斤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冯天一悚,盯着前面贞白的背影,委实吓得不轻,对李怀信道:“你赶紧把我超度了吧。”免得到时候算不出来,被某人拍得魂飞魄散。
李怀信恨其不争:“你现在连片叶子都捡不起来,怎么给她占卜?”
冯天顿时眼睛一亮,抖擞起来:“对呀,我现在魂体虚弱,捞不住那串五帝钱,根本爱莫能助啊。”
两人一合计,待贞白接下来要求冯天占卜的时候,他非常积极的配合,然后装模作样去捞五帝钱,结果抓了一把空。贞白脸色稍稍一寒,握着沉木剑的手刚抬起,就给冯天吓得立刻钻进那串铜钱里,龟缩着不敢出来了。
李怀信见状:“……”
这丢人的玩意儿!
再看贞白,希望落空,一张冷脸皱着眉,盯住手里的五帝钱,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紧握着那柄阴沉木剑,上面攀附的蟒纹,让李怀信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在客栈,你给我刮骨之时……”他欲言又止,撩开衣袖,腕颈上两颗浅浅牙洞的伤疤,痕迹几乎痊愈不见了,只因两块新长好的嫩肉,与肌肤色泽相差,他当初怀疑是这女冠嗜血,竟不料,贞白瞥了一眼他手腕,淡声坦言,当时把跗骨灵逼到腕颈,还得用冥蟒将其叼出。
她说:“这柄剑,是插在我体内的沉木,也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唯一一块能与之联系的物件。”她一直带在身边,好不容易等到冯天聚形,便想让他以此物卜算,希望能找出那人的下落。却忽略了,一只刚聚形的阴灵,除了飘忽游荡,根本触不到任何实体。
所以,贞白另有了打算。
她要去太行山,找寒山君。
李怀信毫无异议,毕竟送完冯天的骨灰回乡,自己也是要启程回去,禀眀师父两处凶阵,再给寒山君一个交代。
只是,他把寒山君的徒弟拐跑了,末了却带一缕残魂回去,怎么交代?
那糟老头子虽不着调,平时对冯天非打即骂,却是谁都看得出来,那份打是亲且骂是爱,真真把冯天当亲儿子疼,自己也不见外的成天跟冯天灌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上赶着拿自己当爹。冯天也紧着他,仍他倚老卖老,就算跟着他学不出个名堂,也没叛出师门,只偷摸学点艺,还心甘情愿挨打受罚,简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是这样一段深如父子的师徒情,让李怀信每每想到那个糟老头子就心里发紧,太行山上十余年,他从来跟糟老头子对着干,理直气壮,硬气非常。第一次觉得愧疚,觉得亏心,觉得从今往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知道,冯天是寒山君的心头肉。
但凡俩小辈闹腾出点儿麻烦,寒山君都会气得跳脚,骂冯天:“你少跟那个大逆不道的祸害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