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九哥这神色难辨的面容,李瓒心中微微疑惑,却也郑重起来,待看?到那?纸笺之上所写后?,他耸了耸肩,轻松道,“九哥,不过就是一个小小质库,有何不同?”

纸上是外面送来的消息,说?是御街尾开了一家专抵农具粮食的质库,他知道这质库无非就是仿照交子铺所来,只是不过一个小小质库,与交子铺扯不上什么,倒是大惊小怪了。

李饴将纸笺放于一旁,长睫掀起,淡淡开口,“铺子是没?什么,但是这人,你?一定猜不到。”

李瓒无所谓地坐到一旁的玫瑰椅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块玉灌肺糕,尝了尝不好吃又放了回去,“九哥,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猜来猜去,你?就直接告诉我罢。”

“御史中丞的夫人,不,前夫人。你?该知晓罢,铺子的主人就是她。”李饴没?有再?打哑谜,他对于这个消息也很惊讶,但惊讶之余,剩下的就是猜忌。旁人不知晓,难道他还能不知道,赵鸾鸾与太子之间的干系甚是微妙,纵然如今看?不出什么,但是他直觉,这二人就是一条船上的,如此这个质库的出现,那?就有待商榷。

“赵氏?”李瓒抬头,又摇头,九哥素来利析秋毫,但是对于一些微末小事又过于紧张,他倒觉得?那?赵氏不足为惧,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太子喜欢这般女人,还为她与王家关系紧张,当真是昏头,如今既被?他们捏住了把柄,那?便?更无需在意。

李饴太清楚他这个弟弟,什么心思?一目了然,知道他素来不喜欢弯弯绕绕,他叹了口气,思?量道,“微不可?不防,远不可?不虑,你?暗中寻人趁夜将铺子内的东西毁了,若商户囊空如洗,这生意自?然不了了之。”

虽然心中觉得?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但李瓒向来服这个哥哥,若没?有李饴,便?没?有今日的他,从出身卑微的皇子,走到如今圣宠斐然,这一路他们吃了太多的苦,九哥走的每一步都精打细算,从不敢懈怠,他虽不聪慧,但唯九哥是也,九哥说?要做什么,那?便?做什么。

太子羸弱,有个好母亲,有个好外家,有个好妹妹,才能安稳坐在那?皇位之上,他与九哥,额娘不得?宠,又外族不显,自?力?更生至如今地步,还有谁能比九哥更堪坐上那?九五之尊的皇位。

“听九哥的。”

*

次日

守在铺子里的掌柜急慌慌抱着?一个陶罐冲进门来,鸳鸯见他如此莽撞,本?想要拦,但是听到他说?的话,面色一变,便?直接带人快步去寻赵鸾鸾。

“娘子,质库出事了。”鸳鸯本?就忧虑生意不顺,可?没?想娘子这般隐秘计谋,还是没?瞒过,她心中暗道不好。

掌柜跪在地上,将怀中的陶罐呈给鸳鸯,鸳鸯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屈膝送给赵鸾鸾去看?。

赵鸾鸾瞥了一眼,陶罐中乘的米有半满,但是肉眼可?见,有小小的黄褐色蛀虫在其中攀爬,看?着?甚是恶心。

掌柜一脸苦色,是真的毫无办法了,他细细说?道情况,“今早本?是如往常一般,开库验粮,为保不受蛀,那?粮食都装在樟木箱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用袋子装着?,如何都是不该蛀的,就连铺子中暂时存放的农具也被?弄坏了,小人猜测,定是有意之人为之,如今铺子方才开业,好不容易拉来的客,如此岂非都要被?闹走,主人,要不我们报官罢,若是置之不理,难保那?人再?来捣乱,这般损失,铺子承受不起啊。”

米被?虫蛀,定是不能拿去买卖了,否则就是自?砸招牌,农具也要一一拿去修,这才开张,就有了这么大的篓子,这生意之后也定是难做。

赵鸾鸾则在意的是九皇子的态度,仅仅是一个贩卖粮食农具的质库,甚至还未盈利,他都这般小心翼翼,此人当真是朝兢夕惕,实难对付。

她倚靠在一旁的懒架儿上,手指按了按额头,开口道,“报官不可?行,你?一无证据,二无证人,仅凭一张嘴,如何让人断案。”

鸳鸯也明白,却不甘心,“可?娘子,难不成真要忍气吞声不成?”

“顺势而为者,事半功倍成,有人为我们递了筏子,为何不用。他们想让人闹,那?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赵鸾鸾直起背,简单吩咐道,“找人散播消息,就说?御街东新开的这家质库,收了粮食农具后?就要携之逃跑,是个没?良心的主,让那?些存了东西的赶紧来闹,也让这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掌柜没?听明白,鸳鸯也没?看?明白。

翌日

消息传的足够快,不过半日,谁都知道这家质库要跑了,还坑了老百姓吃饭的家伙和?粮食,粮食和?农具就是百姓的根,这简直就是戳人心窝子,远在京城几里外的村民,即便?路途不便?,都跑来朝质库门前吐一口唾沫。

“哪个姓赵的没?心肝,当真是小人中之小人!”

“你?们这些富商,真是让人开了眼了,贪得?无厌,光坑老百姓的血汗钱还不够,竟还要坑地里刨食的家伙事,简直是刍狗不如!”

眼看?骂的愈演愈烈,掌柜艰难地拔高声音,想要让他们先静下来。

“大家都静一静,事情不是大家想的那?样,铺子当真是有难处!”

“呸!”为首的人身穿麻衣,长得?五大三粗,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户,全靠粮食和?一把榔头养活了家里的每一张嘴,最是忌恨这从粮食上做手脚的富户,低价收粮,高价卖粮,如今又出来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实在是忍无可?忍。“谁听你?在这逼逼赖赖,赶紧把粮食和?农具都还回来,否则便?要去官府,告你?欺民毁誉,判你?个五十大板!”

他这一张口,顿时底下的人纷纷附和?,闹得?更欢了。

掌柜挡在外面,已然心力?憔悴,不知哪里来的,一个烂白菜叶砸到了他头上,向来注重仪容仪表的掌柜,苦涩的面容终于裂开,再?也忍不住,跑了。

赵鸾鸾站在几步外,看?着?掌柜哭丧着?脸逃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两声,她让人在前面开路,主动一步一步站到了铺子外的踏道之上。

大概是见她人多,一时之间,大家都看?着?她满头雾水,无人说?话,也没?再?扔菜叶,赵鸾鸾只得?先开口自?认身份。

“我就是大家口中为富不仁、吃里扒外、瞒心昧己的赵东家,掌柜只是在我手下讨生活的伙计,大家实不必为难他。”

她又看?向方才身穿麻衣的男子,和?气道,“你?说?要铺子将粮食与农具还回去,自?然可?以,若存粮具者,有意要回,只需归还拿走的利钱,补一部分钱,便?可?将东西重新领回去。”

“你?这妇人实在心毒,好好的女子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个奸商,你?坑走了我们的粮食,如今还要让我们再?补钱,真当我们未读过书,便?能随便?被?你?两句话骗了?”

汉子极为不忿,若非有府中侍卫拦着?,怕都是要冲上前来。

赵鸾鸾展颜一笑,并不改口,“这是铺子的规矩,无论是铺子还是客官,谁都不可?违背,若非要毁了契约,那?便?需按契约赔付。”

“你?好手段!”麻衣汉子朝身后?的众人喊道,“她说?她能还,你?们信不信?”

“不信,去官府告她!”

众人重新沸腾起来,眼见有不可?控制之态,赵鸾鸾拍了拍手,另一处侍卫,一人扛着?一扁担的走了过来,沉重的篮子放在地上,激起了轻微尘土。

原本?喊叫的人哑声了,因为他们亲眼看?到,那?篮子中的大米都是精米,比之他们存的陈米,崭新不知多少,锄子榔头也皆是全新的,谁也没?料到会这般,就连激愤的汉子也卡了壳。

赵鸾鸾又让人去铺子里将蛀了的米、损坏的农具搬了出来,重新郑重开口道,“初来乍到,铺子招人红眼,被?肆意破坏,米中放了蛀虫,农具被?打坏,并非是要携财跑路,而是欠下了债。今日,我敢站在这铺门之外,毫不胆怯,是因为我虽市井之徒,却并非你?们所说?的这般奸诈之辈。若有人想要要回粮食器具,直接拿来契约与掌柜协商,届时退回利钱,补上些许铜板,这些精米、新农具便?抵做从前的,赵氏质库一言九鼎。”

“今日当着?众位的面,我想诚实地告诉你?们,我赵鸾鸾,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商人,不是奸商,今日所遭受的难,亦是出于某些确是奸诈商户的人蓄意报复,这世上总有狡猾,不分忠奸之辈,但有奸商,亦有良商,赵氏质库,要做良商,要做三不欺,上不欺君主,缴纳商税,分毫不差;下不欺百姓,坑他人之财,富自?己腰包之事,一概不做;中不欺良心,不弄虚作假,不以次充好!”

“今日,赵氏质库,更名三不欺质库,日后?若有违此三例,便?来赵宅寻我,赵氏决不容忍!”

事情闹得?有些大,李饴很快收到了消息,气笑了,“我掀起的东风,倒让她借了去。”

与损失的那?些粮食和?农具比,一个好名声可?值钱多了。

“三不欺,好一个三不欺,好一个赵鸾鸾!”

李饴眯了眯眼,看?向一旁的李瓒,阴狠道,“一定要找人盯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