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起匆忙跪下,“臣绝无此意。”

“没?有便好。”李鹫沉眸看了他一眼,慢慢移开目光,“我今日是来接有才之人,而非接一个满腹怨气的委屈之人。三?槐王氏之门,本王从不轻易登,可无巧不成书,赵长胤是本王看中之人,中丞夫人是本王敬佩之人,他二人之事?,本王义不容辞。”

“臣妇斗胆问殿下一句,何来钦佩?”

粟元霜就?是不懂,已到了送命之机,赵鸾鸾为?何还能生出事?端来,竟让太子登门相救,她为?什么?就?死?不了,为?什么?每每都能躲过一劫,让人无法?奈何。

她在王家活了几十载,从没?见过如?此忤逆之人,屡屡被她挑衅,年过半百之人,偏偏因她丢了面子里子,王家遵循十几年的规矩,好似于她如?无物,赵鸾鸾气得她心疼,可又因此大受震撼,驰魂宕魄,无法?说服自己就?是奈何不了她。

“本王年幼时,常有人于耳边言,明威将军赵德丰乃中兴之将,如?今战事?平息,他虽已不担将名,可本王却一直记得他。中丞夫人身为?赵公之女,智勇双全,颖悟绝伦,其姿冠尽盛门,本王的敬佩夫人当之无愧。”

李鹫神色珍重,也让堂中众人终于想起,太子外?家曾是章朝最为?显赫的武将世家,其公公更是大章开国功臣,征战北蒙与辽丹,满门战功赫赫,太子大父曾官至枢密使,被称为?大章第一良将,若非十三?年前,奸佞所害,兵败家谷,高家满门殉国,也不至于今时今日,身后无人依仗。

太子说的那?个人,怕正?是先?顺惠皇后高氏。

堂中一时静默,赵鸾鸾也不知其中还有这般缘故,她瞥了眼身旁的赵长胤,心道拜入太子门下,于赵氏来说,或许真是中兴之机。

是以她坦然一笑,冰封的面容如?春日融雪,细碎又温柔,“家父半生奉于沙场,拼血拼命,得封明威将军,后又受官家之命,出任洋州刺史,如?今朝中半数皆已不记得他,便是连他的婿家都已将他贬地半分不值,可我还犹记得当年王老?太师求家父庇护之时是何等姿态,得鱼而忘荃,得意而忘言,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这世间如?殿下惦记故人的良心人少之又少,可恩将仇报的中山之狼比比皆是。”①

“自十五岁嫁入王氏,我亲眼看着这堂中的所有人,一个一个翻脸不认,以怨报德,十三?年隐忍不发,静则找回来了,长胤也来了,我便已知,和离时机到了。”

她看向太子、王颐之、王老?夫人,最后停在王云起身上,声音平稳,却步步紧逼,“叔父,我也再?问你一次,放妻书,给,还是不给?”

王云起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起身,只觉得她不自量力,以为?有太子在,事?情便会随她所想吗?太子是太子,可太子也远没?有干涉家妇和离之事?的道理!

他好似整暇地回头看向赵鸾鸾,残忍的话张口就?来。

“赵氏,老?太师从不曾亏待于你,王氏也没?有,王颐之是我王家这一辈最有希望拜相之人,以赵氏门第本是绝无可能,皆由?于家父知恩仁慈,王颐之也未曾亏待于你,他不纳妾,不吝啬银钱,你是御史中丞夫人,就?连你唯生育一个女儿,他都不曾休弃于你,你所享受的,皆是王家所给,太子在此,你仍搬弄是非,必是这些年待你太好,才如?此不明规矩,身为?重臣之妇,你的德,你的行,皆要忠于夫婿,忠于王氏,这是你这一生都要修行的,莫要再?丢人了!”

这一番言语,王家的女人、男人皆深以为?信,看到她们?眼中的认同和理所应当,赵鸾鸾只觉见鬼了,也当自己是白费口舌。

“叔父的道理还是与叔母去讲罢,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攀你王氏这颗朽木枯株,我当真与你无话可说。”

坐于上首的李鹫,见赵鸾鸾被气得这般无言以对,看向王云起的眼神,暗光四溢,他提醒道。

“右相,赵娘子已决意和离,你又何至于如?此自失风度,章朝律令,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若要闹到义绝,中丞因此丢了一条命,岂非也让陛下白白失了一个臂助!”

王云起回头盯住李鹫,眼神锐利。

“殿下所言让臣惶恐,王氏从无和离先?例,况赵氏和离之由?,实在荒唐,不过是有人对她言语稍有不敬,便闹到如?此地步,实乃她自身心胸狭隘,而殿下身为?东宫太子,亦不宜干涉臣妇之事?,恐生流言。”

如?今太子之位不稳,必有人趁此之机,弹劾太子,王云起也是在警告他,届时王氏必不会无动于衷,被右相举劾,恐让陛下大怒。

李鹫深知这一点,可他也决不会放手,“右相,本王已说过一次,不想再?说另一次,赵娘子之事?,我不会放手不管。况你难道不知晓,本王执掌京兆尹,若和离出现纠纷,此事?便本就?由?本王处理,若涉及家财分割、子女抚养,亦需京兆尹管辖,本王裁决,实至名归。且若立身正?直,何恐流言!”

此话一出,王颐之便是再?也不信,赵氏会与太子毫无关系,二人分明山鸣谷应,早有勾结,太子若只为?赵长胤,便不会插手和离一事?,也不会时时站在赵鸾鸾一处,他既已不顾流言,必是有此胆大包天之心。

王颐之深觉胸中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烧地他双眸刺痛,喉咙一阵发紧,霎时一口血涌了出来,腥膻味充斥整个口腔。

“颐之!”

张氏注意到儿子嘴角渗出的血丝,大骇,慌乱地冲去搀扶住王颐之,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快,快叫府医过来。”

门外?的女使闻此,忙奔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王颐之竟然被气吐血了,赵鸾鸾也没?想到,至于李鹫,他自认没?多说什么?,但是御史中丞不眼瞎也没?法?子,怪只能怪他自己,不是喜欢视若无睹,缄口不言吗,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吐血,那?也是自作自受。

王云起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这般没?耐力,不是不在意赵氏,怎么?还气吐血了,关键时刻出岔子,实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鸾鸾反应过来后,并不在意,她看向王云起,忍着最后一点耐心,心平气和道。

“我无意再?与你们?纠缠,你们?自诩王氏千好万好,可替王颐之另聘他妇,而今有太子殿下在此,也免了去一趟京兆尹,叔父,你若不想与我对簿公堂,便要见好就?收。”

“和离后,我会带走静姐儿,至于家财,也只会取从赵氏带来的嫁妆,签了放妻书后,你我两家,一别两宽。”

王云起转回身来瞧她,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刮目相看。

“你无论千万险阻,甚至是几乎丢了命,都要与颐之分开,此心我看着,亦是叹为?观止,赵鸾鸾,我之前竟从未发现你这般心性,实在不该,许是我真的老?迈昏聩了,今日闹这一遭,我知晓你无非就?是在意王家无人正?视于你,颐之忽略了你,而今我若许你掌家之尊,举荐赵长胤为?当朝大理评事?签书判官的门徒,届时无人敢干涉他,必保他省试无虞,除此之外?,颐之那?里,也可以由?我去游说,让他多关心妻女,我甚至可以减少他手边的杂事?,让他能够多留在府中,赵鸾鸾,如?此这般,你可愿意?”

骤然听到这些的粟元霜,没?忍住摔了茶盏,方倒的茶水,撒在秋季尚且单薄的衣衫上,烫的她表情十分难看,不怪粟元霜无法?接受,方才还要致赵鸾鸾人于死?地的官人,转瞬间就?能许人掌家之位,这无异于直接夺了她的大权,王家男主外?女主内,且并不会分家,这府里的中馈在谁手中,整个内宅便是谁做主,若有王云起撑腰,加之赵鸾鸾猖狂的性子,整个太师府岂非都要在她的手下讨生活。

就?连坐于上首,掌控一切的王老?夫人,也露出了惊讶神色。

“云起?”

王云起没?有回头,这府中唯一不好之处,便是这些女人,无一人可当大任,就?连他阿娘,王老?夫人,也是个小气之人,除了沉溺于后宅争斗时狠辣果?决,其余时候,半点上进攀高的心思都没?有,整个王氏都是靠着男人们?撑起来的,女人大事?上畏缩不前,小事?上争斗不止,偌大的王宅之内牛鬼蛇神都有,而这些乱象,确实需要一个像赵鸾鸾一样的女人。

赵鸾鸾,她的心很大,这样的心胸,注定了她永远不会把心思放在那?些无聊的攀比争斗上,这种女人留不住,于王家是大祸;留的住,于王家便是定海神针。

李鹫心里冷笑,看着王云起背影的眼神愈发幽深。

在一旁的陈琳看得有些发毛,以陈琳感觉来说,太子必是生气了,这右相也是,明明都知道了,太子有意赵娘子,竟然还要来挖墙脚,这不是在拔老?虎的毛嘛!

“右相夸下海口,届时若不能兑现诺言,赵娘子那?时岂非是荆天棘地,孤立无援?”李鹫明明是笑着说话的,可一双瞳仁中却满是漩涡,若是细看,让人不寒而栗。

陈琳愈发战战兢兢,心里祈求王云起能识相点,否则太子怕是又要私下发疯,暗中对王氏多般报复,可太子多动一分,东宫的处境便威胁一分。

王云起也看了太子一眼,只是并不买账,拱手安然道,“殿下放心,臣,一诺千金。”

这样的场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守在王颐之身边的张氏也忘了自家儿子,一心都是,二房竟然舍得交出掌家之权,这对大房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是以就?连她也希冀地看向赵鸾鸾,觉得若是这般,必定是要应下的。

王颐之则是满心复杂,袖中的手慢慢攥紧,却不得不承认,他心中的想法?与张氏是相同的,他希望赵鸾鸾能见好就?收,若是她能应下此事?,日后勉强多顾忌她几分,也未必不可。

“右相,口说无凭。谁都知道,就?连去西市上买一匹马,那?小贩都是漫天要价,可任是吹成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那?马到底值多少钱,仍是小贩说了算。”

李鹫又看向王颐之,半点不留情面道,“以赵娘子之姿,说实话,与御史中丞也不怎么?相配,中丞一心政事?,为?人冷硬寡言,与之相谈正?事?甚好,可若与之共处一室,实在为?难。且中丞毫无心细之态,家中要事?琐事?,皆袖手旁观,必是要赵娘子一人手忙脚乱,甚至于儿女教?导上,也毫无耐心,如?此这般,有与没?有中丞,并无不同,右相又何必强人所难呢,帮人不成,反倒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