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鹫掌心一点点抓紧扶手,可?待眼眸略过这一片月白风清,手指又轻描淡写地放开,“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若想享难得?的好处,便要付出难得?的辛苦,以?中丞夫人之姿,值一场滴水石穿、艰难玉成的好景。”

他每近中丞夫人一分,便稍动于心一分,也明知?她心狠一分,要得?一坚狠之人的心,推诚置腹、纵她所行、问她所意,实需步步为营。

李鹫从当今王座之上那人身?上,学的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人永远不要活的太硬,他忍辱负重?而来,早已不在意所谓膝下黄金、顶天立地之言,他争一个人,就要争她唯独对他心软,唯独对他心疼,唯独觉得?他对,唯独被?他一人迷惑蛊动。

陈琳听地稀里糊涂,但?是想起方才殿下那张失意的脸,便又觉得?殿下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罢,不是殿下古怪,是这世道逼得?殿下难以?心安,不得?不异于旁人。

*

青城山

这是李鹫这个月第三次攀爬青城山,每十日休沐,一次未落下,只是赵鸾鸾待他总多几分不温不火,倒是王静则与赵长胤见到他,比从前亲近许多,大概一人贪图他带来的稀罕点心,一人是心里惦记还未谋面的师傅,总想套他的话。

利字好似拴住了人,却又好像略微栓错了人。

李鹫沉思,步子却还是往后山云房而去?,大概脚步无知?无觉快了些?,竟正巧赶上也回云房的王静则与赵长胤二人,还未想好如何搭话才能更接近几分,便听到二人在前面踢着石子苦恼。

王静则这几日在山上玩也玩够了,观中虽没什么烦心的人,膳食味道也尚可?,却也终究不如山下的热闹吸引人心,她们已在山中留了很久,还有四日便要下山,蠢蠢欲动时又难免焦虑,她拿不准,便问一旁的赵长胤。

“小舅父,你说,阿娘下山后是否真能与爹爹和?离?”

“你如今也没个一官半职谋身?,外翁还远在洋州,咱们在长京城无根无萍,若是闹出事端来该如何破解?”

她虽天不怕地不怕,可?到底是两个女?子一个半大小子,以?阿娘的意思定是不肯等外翁来的,若是王家人设法欺负,岂不白白等着落入虎口?。

赵长胤把手背在脑后,闻此,笑地阳光灿烂,“外甥女?,你还有如此胆小如鼠的时候啊!对付区区王家人,阿姐手到擒来!再不济也有我这一把永昌剑,上一次是阿姐喊我,这一次谁敢折辱阿姐,定让她受我一记猛刺!”

“你除了天天拍我阿娘马屁,便是喊打喊杀的,这里是京都,又不是战场,随便伤人是要坐牢的,凭你是赵家的小郎君,那也是捞不出来的,你忘了,我爹爹可?是御史中丞,他从来都是送人进去?,还从没拉人出来过!”王静则翻了个白眼。

说起王颐之,赵长胤便心头恼火,“御史中丞又如何,这些?年他纵容人为难阿姐,又对你不闻不问,还御史,连家中之事都办不好,还有何脸面立足于朝堂之上,当初爹爹真是瞎了眼,将阿姐许给一个道貌岸然之辈!”

王静则听他骂的起劲,暗暗叹了口?气,觉得?小舅父人好是好,就是太鲁莽,她哪里是夸御史中丞厉害,分明是忧心,几日后下山凶多吉少。

若不能顺利和?离,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几步外,猝不及防得?知?和?离一事的李鹫,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停在原地,瞳仁微黑,神色难辨。

陈琳则是喜眉笑眼,为太子高兴,此当真乃雪中送炭,柳暗花明,“殿下,这是天大的好事,四日后,您只需去王家走一走,无论是以?何名?义,为中丞夫人主持一场公道,既全了夫人之心,也是将计就计为殿下自己铺了路。”

既已和?离,改嫁还会远吗?

李鹫重?新迈步往前走,对此并?未作声,陈琳百思不解,不过他向来猜不到殿下心思,已见怪不怪,只收住话头小心跟上。

走入小院,赵长胤正在院中扎马步,王静则在他一旁踢着铜钱毽,毽子一抛,抬眸一转,头顶稳稳接住,身?姿如燕,正是一出极好的“佛顶珠”。

李鹫对此热闹模样已见过几次,却仍每每驻足多看一会儿,仿佛从眼里能映入心里,大抵为屋乌之爱,喜爱一人,也想将她身边一切美好之物齐齐留住。

见到他来,二人已习惯成自然,知?道他是来寻赵鸾鸾品茶鉴香的,王静则一边踢铜钱毽一边分出心来笑着与他提醒,“阿娘她就在挟屋练字。”

云房不大,两间正房,两间挟屋,李鹫轻车熟路地走向左侧,珍珠听到声音出来迎人,将他领进去?,屋子被?用来练字,只有一张方桌,两只凳子,四周墙壁上还挂着几幅主人写地心满意足的字。

赵鸾鸾正在方桌前起笔,双眸低敛时,眉宇间的寒气仿佛落了几分,但?若看到那纸上入木三分之字,便是丢了几分,便又聚了几分。

李鹫静静看着,心中只有一处想法,如此女?子,困于后宅,真道是焚琴煮鹤、大材小用。她天生该与他站在一处,该坐于鸾座之上,仪态万千,威严尊贵。

待最后一笔落成,珍珠观赵鸾鸾神色尚可?,便知?这字也是尚可?,小心将纸张撤下,送去?院中石桌上烘晒。

赵鸾鸾抬眸看见太子,有些?好奇,这个兔子太子,是否字也如他这人表现得?这般端正无辜,她将笔往他面前拿了几分,“殿下可?有雅兴?”

光素无纹的玉笔配上浓黑的丹蔻,赏心悦目,李鹫目光一顿,含蓄微笑,轻轻接过温热的玉笔,待凤眼看向桌上方方正正的纸张,心念一动,一气呵成。

鸳鸯瞥到纸上四字,眼神一震,低下头不敢在看。

赵鸾鸾从桌对面,一步步走到李鹫身?旁,那字从她眼中旋转,直至看得?清清楚楚,也意会地明明白白。

“破、茧、成、蝶?”她念地有些?慢,一字一字,也颇有深意。待目光望向李鹫那双单纯至真的凤眼,扫到他微红的眼睑,赵鸾鸾不得?不承认,太子长得?很漂亮,尤其是清清白白看人时的模样,明知?他图求些?什么,却又不至于让人生厌。太子字也长得?漂亮,妙笔生花,有几分娟秀,如他表现的那般孱弱,好似此人不值深思对付。

可?就是这样一个字如其人的玉面郎君,却是最不会有赤子之心的太子,因为他此时此刻在惦记的是一个有夫之妇,且是当朝重?臣之妇。

赵鸾鸾并?不介意眼前的太子内心是个何等心恶性毒之人,若道高一尺那便魔高一丈,“殿下可?与我讲讲,此四字是何意?”

“如此,便要劳夫人再请我喝一杯茶了。”李鹫应下,唇红齿白,表情却有些?拘谨。

“坐。”赵鸾鸾并?无不可?,吩咐道,“鸳鸯,上茶。”

二人对坐于简陋的挟屋之内,桌上的字和?纸也都已收了,只余两杯薄茶,李鹫却毫不介意寒酸,一饮而尽,终是直言道,“方才路上,我碰到小郎君与小娘子二人闲聊,冒犯听闻夫人私事,出于私心,是以?才有此所感。夫人是我遇见最最欣赏之人,脾性坚直,如寒潭之花,可?我在山下,却听过许多些?不好传闻,倘若夫人真要和?离,在我看来便是化茧成蝶。其实这些?也是我一人之心,还望夫人莫要怪我多言。”

李鹫紧张地脖间红了一片,又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全都喝了下去?,一口?气说完道。

“我斗胆想问夫人一句,打算如何和?离?我……我想帮娘子!”

陈琳神色惊异,目瞪口?呆,这事是能直说的吗?

从没想过得?到如此回答的赵鸾鸾,也心中微愣,她不知?道太子原是会以?如此可?爱模样,来又争又抢,一时之间,出乎意料地笑了。

她是猜到太子不会对此事无动于衷,可?没猜到他会跑到她面前求她准许了再抢再争,若是李鹫在几日后,不请自来,说实在,她也只当是个无所谓之人,她既能放话和?离,便亦能让王家不得?不答应,太子横插一脚,她拦不住,顺势而为,出于利用,自然是想用便用,不用就丢,至于什么让王家刮目相看,坐上太子妃之位等等,那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事。

可?如今,她倒是不那么想了。

她觉得?太子好生有趣,在这大章朝中,她第一个觉得?有趣之人是王静则,第二个便是这个瞧着憨状可?掬,实则百般心计,却又好似可?怜可?惜的太子。

“好啊。”

第22章 毒妇心 母女50%丨王家50%

四日后

苦修之?期已满一月, 一行人准备下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