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鸾鸾充耳不闻,只是提着剑,还到了赵长胤的剑鞘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回到堂中,正色道,“胤哥儿也是护我心切,他不过刚来,听到叔母所作,就气急失了理智,可你们为何不多想想,我母女二人在王家,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才叫一个初来乍到、年仅十六岁的弟弟,拔剑相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们自己种的果子,怎么还不敢吃了?”
王老夫人拄着拐杖,盯着她毫无悔意的脸,气喘吁吁,许久才重重地发话道,“赵氏,你为虎作伥,实为凶恶,怎堪为人妇,为人母,你,你罪大恶极!”
见她被气成这番样子,赵鸾鸾也不说三道四了,开门见山道,“老夫人,我尊你如同亲太婆,你是见过我的诚心的,这十多年,我日日伺候你膳食,无一不精,不敢有半点差错,怕是你光看着我这张脸,都觉得厌倦了。如今我为自己谋个公道,有何不可,胤哥儿,他也不过是吓吓叔母,若要罚,也顶多治个不敬长辈之罪,可他也不是王家人,若想治罪,也许得禀明我父亲,不过小舅子刚来,就要罚人,恐也叫旁人质询王家的待客之道。今日,只能算是,一报还一报,需得叔母自己咽下这口气才行。”
张氏见她如此霸道猖狂,一双眼睛瞪得再大也难抵心中惊慌,她是个软性子,否则这些年也不会被粟氏压着打,如今听到粟氏如此为难静姐儿,即便她再偏心,也是认得这血脉亲情的,再说颐之只有这一个孩子,虽然她不满赵氏跋扈,可是赵氏也没如何她,顶多是不服,她为静姐儿争婚事,争院子,她也是都看见了的。
是以,在王老夫人彻底发作前,她还是站了出来,只是她到底怕这个阿姑,说话有些哆嗦,“阿姑息怒,切切要顾忌身体。赵氏她这些年丢了静姐儿,性子出了问题,私下时,也常有这等疯癫之态,如今静姐儿回来,又受了些委屈,这就闹起来了,但还请阿姑看在颐之的面子上,稍稍扰过她。下月正逢您的古稀寿,不宜大作规章,恐惊散了福气,便让她去青城山上的碧落观苦修一月,为王家积福求嗣,也正好在那清冷的山上去去戾气。”
碧落观是章朝名观,建于高山,远离京城,自是比不上在王家舒坦,去了观中,更是须得茹素,戒律清规极多,说是苦修,并不为过。
王老夫人看了赵鸾鸾许久,终归是不想闹的太难看,是以同意了张氏的建议,“碧落观是道家圣地,我会派人跟着你,在观中日日诵经礼拜,好好修一修你这张狂的性子!”
赵鸾鸾也不再多言,到底是赵长胤冲动,虽然心是好的,却也太过了,若是再不收手,难保王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关起来,到那时才是叫天叫地都不灵了。
临走前,她看见粟氏恶狠狠要吃人的眼神,眨了眨眼,笑了下,想吃了她,也得有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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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藕香榭的路上,赵长胤摸了摸后脑勺,眼看着前面走远的赵鸾鸾,心中踹踹不安,只道是坏事了,方落脚就给阿姐惹了麻烦,若叫父亲知晓了,肯定要抽死他。可他又一时不敢与阿姐说话,只能看向一边的王静则,目光求救。
王静则方才也觉得解气,不觉得他何处有错,是以拍了拍他的肩,肯定道,“那老妖婆在府中唯我独尊、称霸多年,就是要搓一搓她的锐气,干得好!”
听到这,赵长胤面上的担忧少了一半,只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外甥女,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王静则挥挥手,无所谓道,“象形词,象形词。”
赵长胤看着她,只觉得好生厉害,虽说话并不像那些人引经据典,却实在让人心悦诚服。
二人这边说着,就见原本陪赵鸾鸾走在前面的鸳鸯回来了。
鸳鸯看了看两个小主人,歉疚地笑了笑,还是恭恭敬敬地按着赵鸾鸾的吩咐来了,“娘子说了,胤哥儿鲁莽,既主君将哥儿送到她手上,就断没有松懈不管的理由。这一次,念在哥儿听话主动放了手,只稍作惩罚,一会儿去园林中寻一僻静处,耍石锁两个时辰(举重)。”
这也是赵鸾鸾这一个月,第一次罚人,之前也只是口头随意训斥两句,王静则双眸一眨,有些可惜,刚想劝慰一下赵长胤,就听鸳鸯继续道。
“娘子还说了,姐儿也一同去。”
王静则明亮的眼睛瘪了,气地鼓起一边脸颊,“冤枉,此事又与我有何干系!”
鸳鸯只得先安抚了她,细细解释,“娘子的意思是,新雨园已安置妥当,姐儿手头无事可做,既已不上学堂,可也得学道理,书教不会,人能教会。姐儿去当个监工,正好让胤哥儿亲自教一教道理,既有现成的为何不用,待学会了,回去娘子还要亲自考较一番。”
说起学堂一事,王静则哑火了,因为学堂之事,叫人借题发挥,差点被老夫人罚,也都是她阿娘帮她顶着,她又不是不分好赖,也心知赵鸾鸾是想借小舅父告诫她,遇事万不可冲动。王静则脸色依旧不满,却也老实应了。
而赵长胤却是另一个反应,表情惊奇,“外甥女,阿姐原对你这般亲热啊,之间我也说不去武学,可惜屁股上挨了好几军棍,父亲说阿姐为人极好,果是没骗人!”
王静则既是嫌弃又是可怜地瞥了他一眼,“她都罚你去耍石锁了,还好呢。外翁怎么教出了个傻子。 ”
珍珠姐姐常说,她外翁是个顶顶厉害的武将,怎的生了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儿子。
赵长胤哎呦一声,急的跳脚道,“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小舅父!”
二人就这么吵着,一路朝园林的方向走远了,鸳鸯看着他们张牙舞爪的背影,捂嘴笑了笑,只觉得一切真好,姐儿在王家不常与旁人亲近,来了一个小舅父,倒是凑成了一对活宝。
*
翌日
赵鸾鸾本打算只身一人去青城山,虽然这什么积福求嗣的名头难听,但是也只当去散散心了,她之前请来的文道士,正是出身碧落观,是以也并非全然是被迫。
只是没想到,王静则和赵长胤也闹着要一同跟去。
王静则是因为不喜欢待在王家,且她没去过道观,是以十分好奇;而赵长胤则是完全的跟屁虫了,阿姐不在,外甥女不在,那有什么意思,况且,他本来就是要保护阿姐的,去那高山之上,怎能没个护卫呢。
赵鸾鸾乐了,也没挡着,三人带着赵策和与赵长胤一同来的几个护卫,向青城山出发,随行的还有王老夫人派来看人苦修的两个老嬷嬷。
出了门,兔子算是撒了欢,路上非要叫赵长胤教她学骑马,二人闹的厉害,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些日子,等到了青城山,已经是七日后了。
道观在山腰处,只站在下面看,都是云山雾绕的,马车上不去,只能走台阶,好在三人,一个体力还行,一个是练过的,另一个精神地不成样子,爬的过程不算太艰难。
进入山门,一路而行,此观因依山而建,高高低低,周围所见的建筑都是金色红色、刻有记载道教神话的浮雕,引得王静则好生稀奇,既摸又看。未走多久,三人就看到了正中央的神殿,殿中供奉着道教神祇,正在举行宗教仪式,庄严神圣,赵鸾鸾看见了站在其中的文成君,身着青色霞衣,戴芙蓉冠,正在祷告。
赵鸾鸾未出发时,就已派人来信,请求文成君安排云房、引荐观主,是以三人在主殿外等待,正当她沉浸在颂唱声中时,鸳鸯突然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是太子。”
上次万家来的那名男子,虽问不出消息,可鸳鸯却打探到,那男子腰中所缚,乃是金犀玉带。而那,是只有当朝太子才能佩戴的。
第18章 画中人 太子100%
神殿中的咏唱声持续不绝,伴随三清铃响,道士禹步而行,钟磬交鸣,庄严洪亮,一片轻音袅袅中,赵鸾鸾回目,正巧与站在阶下抬眸注视她的李鹫四目相对。
青城山上,人烟稀少,除观中之声,便是鸟啼鹿鸣,隔着空荡荡的月台,赵鸾鸾眸中闪过些许意外,一月前二人相见的记忆已相当模糊,如今因人影重叠而再次清晰起来。只听太子这个称谓,还以为是个精明过人的青年,可实则本人是个漂亮的玉面郎君,若眉心再点上一抹红痣,更像是菩萨身边的天上神子,神兵小将。
陈琳也看见了月台上的赵鸾鸾,面露惊悚,只觉得是冤家路窄,太子殿下已决心不提此事,怎的偏偏又碰着了。一次还能拦住,两次他是万万不敢的。
可赵鸾鸾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专心等待文成君出来。若是之前或许她还愿意去关注王颐之与谁走的近,如今和离之事既定,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了。
而站在月台下的李鹫,隔着远远的距离,目睹她的背影,柔和寡淡的双目迟迟未动,思绪挣扎着陷进了比这距离更加遥远的记忆里。
那个女人生的也与她一般美丽,仙姿佚貌,姑射神人。只是太美的人,活的却又太短。若是冷若寒山也罢,千不该万不该生了一颗柔茹寡断之心,做得好皇后,好母亲,却不是好妻子,以致死状凄惨,剩不该活的人孤苦伶仃。
陈琳看着他越来越冷的神色,知晓他又想到了什么,小心唤他,“殿下。”
李鹫从回忆中抽出身,神色一拢,又恢复成那个好好太子的模样,红唇微抿,笑道,“走吧。”
他迈步登上月台,最后站在与赵鸾鸾不远不近的位置,没有看她,却忍不住想她。
十三年了,他噩梦连连,那个女人的样子已经有些记不得了,唯一留给他的就是一个缢吊在横梁之上的影子。那一夜他与妹妹没了阿娘。也不知道该怪谁,或许怪在他外翁,不该将那个女人送入宫廷。
可自从那日王家府邸初见,惊鸿一瞥,夜里竟总忍不住梦到这位中丞夫人,比起那个女人,这位中丞夫人的样子好生清晰,清楚到让他总想去抓住,午夜梦回时,时时隐忍克制,才不至于心魔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