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沉锦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心头很是困惑。原本,她以为情形已经很明了,兰宗是萧公彻安排在胤宫中的细作,而慕姜显然也是萧公彻的人,奉命冒充她,留在慕容弋身旁。只是眼下来看,却不尽然。

这个女人手中拿着慕容弋写给自己的信……她困顿不解,慕容弋会给她这么封信,那么显而易见,他知道自己才是朱沉锦,可又不与她相认,难道是在刻意营造一种假象?让她对慕姜言听计从,莫非……

心头突地升起一个念头来,她生生一惊,仿佛瞬间明白了过来。

慕姜低眉敛目,伸手替她宽衣,扶着她徐徐跨入浴桶,一面劝说道:“公主,七殿下对你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慕容弋口口声声说爱你,却连哪个是真正的你都分不清,你不该再对他心存妄念。”

光裸的背脊处传来一阵异样,是慕姜在她背上写着什么。她心头一沉,狠狠啐了一声道:“一群卑鄙无耻的东西!你们的七皇子心术不正,只会使些下作的手段,怎么能同慕容弋相提并论?”

“殿下太冥顽不灵,良禽择木而栖。殿下才智过人,将来便是大周的国君,他既真心待你,你何不顺水推舟,将来为妃为嫔,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慕姜殷切道。

“呵,你不了解萧公彻。真心相待,他那样的人哪里来的真心?”沉锦讥诮一笑。说什么余情未了,只怕是担心慕姜没能毒死慕容弋,将来两国交战,想要拿她来要挟慕容弋吧!

屋子里间或传出来几句两人的交谈声,兰宗静静地听了半晌,见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吩咐一旁的内监,道:“待她换好了衣裳便将人带出来,宫门处有御林军搜查,咱家还得去打点,把人给我看紧了,出了半点儿岔子,你们人头不保。”

几个内监诺诺应声是,兰宗嗯了一声,这才旋身去了。

是时慕姜又在沉锦的背上写下了一行字,她骇然大惊,猛地回过身来望着慕姜,面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态。

“公主洗好了,来,我伺候您穿衣。”她唇角的笑容逐渐漫开,“时辰不早了,可别让七殿下久等。”

******

外头的内监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正要催促,那扇紧合着的房门却被人从里猛地拉了开,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撕破死寂一般的夜色。

几人抬眼去看,却见两个容光胜雪的美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容貌极相似,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着了内官服饰,寻常小太监的打扮,双手被捆在身后,面上的神色有些狰狞的意味,那副眼神望着你,巴不得将人吞吃入腹。另一个却是一身的锦衣美服,面色淡漠如水,极平静,似乎波澜不惊。

兰宗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流转一遭,看向慕姜,“你点了她的哑穴?”

慕姜颔首,面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声线平平道:“公主吵闹不休,恐惊动旁人,只能如此。”

兰宗心头一忖,微微点头,“也好。行了,你回未央宫吧,别叫皇帝生疑。若是他问起这女人的去处,你便说不忍心处死,命人将其逐出了宫禁。”

慕姜应个是,面上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意,“公公放心,我知道怎么应付。”

聪明的人,凡事一点就通,也难怪有本事瞒天过海骗过慕容弋。兰宗笑了笑,伸手拍拍慕姜的肩,“待大业一成,殿下不会亏待你的。”

“殿下待慕姜恩重如山,我自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淡淡道。

兰宗徐徐颔首,“你有这份儿心是好的。行了,回去吧,时辰不早了,我得带朱沉锦出宫了。”说完不再看慕姜,伸手箍住沉锦的胳膊往前一搡,“奴才已将车辇备好,公主请吧。”

她没法儿说话,双手又被绑住,只能拿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兰宗,一步也不肯迈出去。

兰公公有些无奈,叹息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公主恕奴才失礼了。”说罢身子一动,一把将人扛起来扔进了车辇中,接着便踩了杌子也跟着上了辇,吩咐驾辕的内监,“走吧。”

兰宗下手没有轻重,沉锦狠狠撞上坚硬的侧壁,顿觉浑身都一痛。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好容易缓过神,耳畔却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熟悉得令人胆战心惊,道:“沉锦,真是好久不见。”

她身子骤然一僵,眼中不满惊惶,身子一动朝后方死死地抵上去,满眼戒备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萧公彻莞尔一笑,将她一把拉到膝盖上来搂得紧紧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颔:“才多久不见,竟对司业这样疏远?殿下可不是个好学生。”

“……”

迷茫的夜色中,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慕姜一眼也不曾回头看,强忍着脚踝的疼痛疾步沿着宫道走,忽地夜风吹起,几粒沙子迷了眼,她抬手揉了揉,却是满脸的泪水。

总算……逃出来了。

第六十五章

死寂的夜,孤巷四周灯火零星,在幽黯之中明明灭灭,像恶鬼的眼,惶骇使人心颤。顺着西二长街长长的宫道往前看,隐约能瞧见未央宫壮丽的轮廓,不甚清明。

每走一步,脚踝处的疼痛就几近钻心。然而她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看,只能死命咬牙强忍,丝毫顾不得伤处,脚下的步子愈发地急促,只恨不能生了双翅膀,能立马飞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风有些凉,将满面的泪痕吹得干涸。她不停地啜泣,时不时抬起广袖擦一把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背后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消回头也知道,那是兰宗的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监视着自己。

恶梦似的数日,令人根本不敢去回想。方才同慕姜对换身份,面对生性狡诈诡计多端的兰宗,天晓得她有多害怕。浑身抖得像糠筛,面上却不能有一丝表露。危急关头,只能兵行险着,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沉锦使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却如开了闸的洪流一般滚滚涌出,挺直了背脊朝着那灯火辉煌处走。

黑漆漆的青石路,两旁是朱红的宫墙和琉璃黄瓦,平日里光华夺目的色泽,在这诡异的夜晚显得太过狰狞。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收回目光朝前看,却见前方不远处依稀立着一个人影。

她一滞,心头惶惶的,步子稍慢,试探着朝前靠拢,眸子警惕地打量着。

那人披着玄色的斗篷,几乎要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背对着她,使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只隐约可见一副颀长的身形,修长挺拔如若劲松。

心头一沉,沉锦侧目望了眼身后的几个内监,试探着上前,清了清嗓子凉声道:“何人在此?”

闻言,那人身形一顿,下一瞬却已经到了她身前,疾如厉风。她骇然大惊,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容貌,便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抱了起来,微暖的胸膛,熟悉的清冽气息,劈天盖地将她笼罩其中。她眼底一热,失声哭喊:“君上?”

“抱紧了。”

他戴着篷帽,整张面目看不真切,只有下沿露出一张线条优雅的薄唇。搂了皇后足尖轻点,纵身跃上了宫阁的飞檐一角。与此同时,两旁的朱墙上方已经多了数名弓箭手,拉满了弓,利箭如雨般穿空而过。

尖锐的箭头穿破皮肉的声响乍起,几个内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纷纷葬身在利箭之下,赴了黄泉。

沉锦硬生生一惊,这群弓箭手出现得太过突然,可见是早有埋伏。若只为了对付几个区区的内监,不会是这样大的阵仗,显然,今上意在萧公彻。

极高处,风似乎愈发凛冽,她垂下眸子看了眼下方,霎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口发紧,连忙别过眼。这样高,人若是摔下去,必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吧!

她惶惶然,由于害怕,她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收紧,将他的脖子抱得死死的。斗篷下探出一截戴着菩提佛串的手腕,指尖挑落篷帽,现出一副如画的眉目。她吸了几口气才能咽下翻涌的泪意,哽咽道:“君上,我很害怕,我以为自己会被带去大周,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慕容弋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眼角,沾染上几滴温热的泪,触碰到心底最柔软的位置。这招釜底抽薪,天知道他用得多痛苦,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教她受半点的委屈。他眼中浮起一丝痛色,目光在她面上细细端详,柔声道:“别怕,从今往后,没有人再敢伤害你。”

她狠狠抽泣了两声,忽然一拳捶在他胸口上,愤然道:“你为什么要装作没认出我来!既然早有打算,为什么事前不告诉我!”说着一阵哽咽,泪如雨下,“你可知我有多痛苦,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也不为过!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把别人都当傻子么?耍我当耍猴么!”

她厉声地呵斥,他觉得心都开始抽痛。这些日子她受了很多苦,被关在孤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得在毫不知情的境况下陪他做戏,自小娇养大的小公主,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罪呢?他将她抱进怀里来,娇小脆弱的身子,无助地颤抖着,他抬起右手抚过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合上眸子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哄道,“都是我的错,让皇后伤心难过,我罪该万死。”

沉锦抽抽噎噎地抬起头,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好伸手揉了揉眼睛,口齿不清道:“死什么死,一个皇帝,成天把死挂在嘴边儿算什么事?想吓唬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