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颠颠的女人,再艳名远扬也是枉然。大胤的皇帝不是傻子,料想也不会愿意娶个疯婆子回内廷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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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建国几百年,有过极盛之时,然物极必反,到了明宗这一辈已经大不如前。老祖宗们打天下,给后辈们留下了万里锦绣河山,常言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怎么把这片江山守得牢牢的,就要问皇帝的本事。
大周兴兵伐梁,若换做几十年前,那根本不值一提。但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的弹丸小国已经摇身一变位列强国之林,加之大梁近年频兴土木,劳民伤财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多的银两作行军之用。
北方有强国大胤,前方战事告急,明知求大胤支援是与虎谋皮,明宗也别无他法。好在大胤的皇帝并未拒绝,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要长公主往大胤和亲。
不舍是一定的,好歹是一手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女儿,可国家大事为重,再舍不得也要舍得。明宗狠下心应了,孰料半道上来了这么一出--公主撞邪了。
皇帝一筹莫展,皇后也每日以泪洗面。书信送去大胤已经好些日子了,仍旧杳无回音。宫外多的是百姓求神拜佛烧高香,巴望着太平日子早些回来。然而天不遂人愿,战事愈发紧急,已经丢了五个城池了,再这么下去,国姓就要改了。
前朝风雨飘摇,后宫也不安宁。
长公主闹得合宫人仰马翻,道士们开坛做法,又是请神又是撒黑狗血,她却半点不见好转,仍旧成日在寝宫里发疯,哭爹喊娘地叫皇上,口吻神态同死了的淑妃如出一辙,一时间禁宫之中人心惶惶。
这日是大寒,天比以往更加冷,然而奇迹的,洋洋洒洒肆意了十来天的雪却停了。接近年关的光景,宫里贵主们都兴剪窗花,百子千孙,岁寒四君子,福字,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往窗户上一糊,便是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喜庆。
辰时许,天边开了亮口,地上的积雪反射出一道道幽冷的光。一个年轻的姑娘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四下张望见无人,这才将青瓷碗里浓黑的汁水给倒了出去。
雪停了,风却还是大,吹在人脸上像割肉似的。她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合上窗户转身将空碗放在了桌上,捶了捶腰背瞥了眼坐在椅子上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埋怨道:“公主,您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哪?”
听了这话,那年轻女子伸手将凌乱乌黑的头发往两旁捋了捋,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脸蛋儿来。
十六七的年纪,眉眼间都是青春到极致的朝气。
梁国居于南,这是一副典型的南方五官。一双格外娇艳的眼睛,大而圆润,黑白分明,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有不同的风情。鼻骨挺而直,鼻头小巧,白瓷一般的肌理,精致无瑕。
沉锦长叹出一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口吻:“你以为我乐意么?”她咳了两声,伸手捏了捏喉咙,“又是哭又是嚎的,嗓子眼儿都给我扯破了……”
寿儿侧目瞥她,兴叹道,“过去没看出来,说起装疯卖傻,原来殿下您这么有一套。”
沉锦端起桌上的香片喝了一口,愤愤道,“我也是没办法,大胤的女人死光了不成,姓慕容的把心思都动到咱们梁国来了。”愈说愈觉得生气,她将茶盅往桌上一撂,又道,“要和亲多容易,梁国的女人不止我一个!”
年轻的姑娘家,心思幼稚得有些傻气。寿儿闻言定定地望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公主,你心里还想着白司业么?”
这话像是一记闷锤,敲在沉锦心里,震得她头晕眼花。脑子里不知怎么就记起了一个人,大雪纷飞,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背琴,缓缓踏雪而来……
沉锦合了合眼,“别胡说,没有的事。”说罢面上却惘惘的,再也不开腔了。
帝王家的子女,婚姻往往由不得自己做主。其实骗得过别人如何,终究骗不过自己,她心里明白,若非心中还对那个人存着执念,同谁成婚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寿儿见她面色不好看,也不说话了,只转身便打起珠帘朝外头走。一个太监迎面撞了过来,她被撞得踉跄几步,蹙了眉头说:“赵公公?皇上那边儿有消息了?”
赵岳安喘着粗气点点头,寿儿心头一沉,连忙引着她进了寝殿,他给沉锦请了个安,道,“奴才给公主请安。”
沉锦眼睛一亮:“大胤那边儿回话了?”
他点点头,她因忙不迭地追问:“怎么说?”
赵岳安哭丧着一张脸应道:“公主,白忙活了!大胤的皇帝说了,活着要人,就是死了,他也要尸……”
轰隆一声,朱沉锦头顶的天塌了。
☆、第二章
书信是胤国皇帝亲笔所写,字迹银钩铁划苍劲有力,活要人死要尸,那意思不言自明,不管朱沉锦是真疯还是假疯,梁国的这个公主是嫁定了。
前儿的一切努力全付东流了,赵岳安前脚刚走,明宗的圣旨接踵便到。沉锦浑身的气力活像被抽了个精光,装疯卖傻也忘了,浑浑噩噩让寿儿扶着跪下接旨。
宣旨的是司礼监的刘安,扯着公鸭嗓儿拿腔作调。她脑子里懵懵的,圣旨上写了些什么根本没细听,只有一句话记得格外清楚
加封为宁国长公主,十日后便启程往大胤。
之所以将出嫁的日子定在十日后后,其实也有些讲究的。明宗心头总归还是有愧怍,左右是他的心肝儿,为了国家要牺牲,多的不能为她做,留她在家乡过最后一个年,给择个黄道吉日还能够。
然而沉锦没能感念这份儿恩德。她的面色如死灰,脸上木木的,没什么神情,跪在地上甚至忘了去接旨。
刘安垂下眸子看她一眼,公主的脸色不大好,神色颇有几分失魂落魄,却并没有了半分疯癫状貌。这么一看,前些日子是怎么回事似乎水落石出。
然而事已至此,再去追究旁的什么也没意思,他倒有些可怜这个女娃娃,小小年纪便要背井离乡嫁到别国去。
刘公公扬了拂子叹出口气,侧目瞥一眼寿儿,沉声道:“殿下大病初愈,身子虚得很,好生伺候着。”
寿儿匍匐在地上,低眉敛目应个是,刘安因领着一众太监从长乐宫退了出去。
好容易送走了这些个催命的阎罗,寿儿长吁一口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沉锦的胳膊,边扶她边说:“殿下您别伤心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无力回天天了。您想开点儿吧,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即便不和亲,您同白先生也没法儿在一起呐……”
她合了眸子厉声断斥,“不愿我再想,你就别再提了。”
寿儿被她这一喝唬了唬,只是悻悻地应了个是便不再说话了。
雪停了,入夜过后却开始落雨,豆大的点子刷刷地倾倒,雨水从檐角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串,打在窗棂上,嘈嘈切切错杂弹。
人往往怪诞。原本还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因为一个□□,刹那间便能毫无保留地迸溅出来。多而杂乱,譬如对大胤的惶惧,对即将远离故国的不舍,譬如白泊奚。
沉锦睁着眸子听窗外的雨声,不知怎么觉得脸上一痒,拿手去揩才发现尽是泪渍。探手摸了摸头底下的绣花枕,早已经湿濡濡一片。
白泊奚是梁宫禁中的乐师,也是给长公主教授琴艺的先生。少年时的爱恋,懵懵懂懂却尤其让人难忘,在沉锦的印象中,他总是一袭月白的长衫,纤尘不染如画中人,他有一双极漂亮的手,干净修长。
她还记得他迎着漫天飞雪踏雪而来的模样,唇畔含笑,玉树临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往事开了闸,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然而一切都只能是回忆,旨意已经下来,她配给了大胤的慕容氏,是以关乎白泊奚的一切都只能永远尘封下去,这辈子也别去触碰。
其实寿儿说的没错,即便没有和亲,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总归也无法走到一起的。道理她明白,可一个还不到十七的姑娘,说到底还算个孩子,怎么跨得过心里这道坎儿呢?她属意的人是白泊奚,如今却要永远离开他,去到爻京!
北国的爻京,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哪!那里没有司业,没有父皇母后,举目无亲,有的只是一个冰冷的大胤禁宫和一个素昧蒙面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