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想着,对着镜中的自己牵了牵唇勾起个笑来。
宁毓替她绾发,寿儿同另几个宫女便替她点绛唇,描花钿。她生得貌美,平日是素净的一张脸,浓艳的妆容却又有别样的风情。妩媚的五官,艳烈之下显得妖娆无比,平添万种风情。
寿儿一面替她描眉一面赞叹,“殿下长得真美,天底下没有女人不羡慕您的美貌。”
“是呢,”说话的胤宫的宫女初婉,她闻言在一旁附和,笑道,“自古英雄配美人嘛,只有殿下这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咱们的君上,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沉锦努力笑得真诚而自然,又道:“今日大婚,将消息传回梁国了么?”
宁毓颔首,“传回去了。”
她心中稍稍宽慰几分,接着便又不说话了。
一切妥当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寿儿取来凰冠替她戴上,沉甸甸的一顶冠帽,似有千斤重,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侧目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是日暮时分,天地昏晓交替,远处起伏的山脉在夕阳下呈现出宁静却寂寥的姿态。
时辰差不多了,沉锦心中惴惴不安起来,这时外头进来个宫女,满面的喜庆笑容,朝她道:“皇后娘娘,吉时到了,请娘娘起驾往建章殿。”
左右过来搀她出门,登凤辇往建章殿。那是大胤历代皇帝听政的所在,宫舍庞大,端端恢弘,这是大婚必经的一个程序,历代皇后须在此处领受凤印金册。
起先心中五味陈杂,此时却忽然平静了下来。沉锦漠然坐在凤辇里,眼观鼻鼻观心,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外头内官喊了声:“建章殿至,恭请娘娘落辇”接着宁毓同寿儿边左右扶着她下车辇,一步一步缓缓登石阶,上月台,提步跨入建章大殿。
里头群臣肃立,见她入内,纷纷朝这方投来目光。她双手在阔袖下攥得紧紧的,面上却绷得淡然祥和,背脊笔直含笑缓缓上前。她抬了抬眼,只见帝座上空空如也,帝座旁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明媚的美人,一身盛装妆容精心,是慕容璐。
大胤婚俗有些古怪,入洞房前帝后不得相见,是以授金册凤印须由镇国长公主代劳。
她对掖了双手朝长公主拜下去,“臣妾与长公主请安。”
慕容璐笑容满面,请她平身便命内官捧了金镶玉夔螭托案上前,其上卧着一个大玺和一本金册。凤印由和田羊脂白玉精雕而成,金螭虎钮,她双手接过来朝长公主言谢,复转身面朝群臣立定。
文武百官纷纷展双臂俯首跪下去,异口恭声道:“臣等叩见皇后娘娘,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第十五章
照着大胤的规矩,皇后接过金册金宝,受过百官参拜,之后便要往明光殿中去行拜天地大礼。明光殿是历代帝后大婚的处所,帝后须在明光殿中交拜过夜,次日皇后才能正式移居未央宫。
这一头的事宜毕了,长公主拂了拂手,示意宫人将皇后带往明光殿。宁毓同寿儿上前扶她的手臂,沉锦出了建章殿往外看,只见月台下的空地上停了个花肩舆,抬轿的内官足有十六人,皆着绛红礼装,浩浩荡荡的一片,远望去尤为醒目。
轿外有宫女捧托案,上头分别摆了苹果同大枣,取平安吉祥,早生贵子之意。宁毓将两样东西取过来放在她手中,朝她笑道:“娘娘一定要将这两样东西握得牢牢的。”
她接过来点点头,寿儿上前替她打轿帘,她弯腰坐了进去,帘子将将落下,唱礼的内官便高声道:“起驾明光殿,大吉”一路撒孔方,抛利市,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一行人风风火火往明光殿走,沉锦双耳都被震得嗡鸣,外头一片欢天喜地,居然也教她莫名紧张起来。春令时节,天气早已经转暖了,身上繁复的礼袍裹得严严实实,她感到有些闷热,手心儿沁出密实的汗水,那颗圆咕隆咚的苹果打滑了几次,最后她恼了,索性将它安安生生压在心口。
终于到了明光殿门前,外头高喊道:“明光殿至,恭请娘娘落舆,大吉”接着便有宫人从外头打起轿帘,沉锦抬眼看过去,是一张陌生的脸容,着紫红大衫,约莫四十上下,生得慈眉善目,笑容很是亲切。
那妇人道:“皇后娘娘,臣妇奉长公主之命迎娘娘入明光殿,别怕,随臣妇来。”
沉锦听后心下了然,大胤婚俗中迎新妇过门的是好命婆,通常是朝中儿女双全家中和美的的诰命夫人。她朝那妇人笑了笑,“有劳夫人。”接着便任由她将自己扶着下了花肩舆。
唱礼官这时又道:“跨火盆,灾厄去,跨马鞍,平安如意,大吉”
她闻言看过去,果真面前摆了一个汝窑天青釉面小盆,里头装了炭火,却并没有火光,再往前的地上摆放了一马鞍。好命婆在她耳畔柔声道:“娘娘,跨火盆,过往的一切灾厄就都抛开了,马鞍取平安之意,来,臣妇牵您过去。”
沉锦颔首,几个宫女上前来为她牵裙角,她提步一一跨过去,唱礼官便又道:“入殿,大吉”
她闻言总算舒一口气,由那命妇扶着入了明光殿大门。入目处全是一片红艳艳的喜色,大红的帷帐帘幔,正殿中央贴了大大的双喜红剪纸,案上摆龙凤红烛,烛火摇曳生姿,看在她眼里,更觉得不安得快死过去了,一颗心几乎要挤出嗓子眼儿。
她将手里的东西握得愈发紧,那颗大红枣子都被捏得变了形,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方传了过来,沉稳从容的,一步一步有涤荡山河之势。
她听见胸腔里头擂鼓大作,轰隆隆,轰隆隆,一声声似乎要震碎。沉锦不敢抬头,只是垂着眼偷偷地觑,一双乌舃踏进视野,那衮服是极暗的绛色,下摆绣八宝立水,上方有十二章纹中的宗藻与龙。
脑子里瞬时乱哄哄搅作一锅粥,就像被一壶冰雪兜头淋下来。正心慌意乱,那命妇已经朝着他拜下去,“臣妇叩见君上。”
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个淡淡的声音,说平身,“有劳夫人了。”
那妇人听了这话觉得耳熟,反应过来之后笑盈盈道,“能领皇后娘娘入明光殿,是臣妇的福分。方才娘娘也这么说来着,果真是同君上心有灵犀。”
慕容弋听后朝他的皇后看过去,大胤皇室的婚俗有几分古怪,新妇人不兴覆红盖头,那张俏生生的面庞就那么赤条条地暴露在火光下。分明是清艳的美人,描画了浓妆却呈现出别样的美态,妖娆妩媚,带着些魅惑人心的意味。
沉锦莫名感到阵目光,不由浑身寒毛倒竖,头埋得愈发深了,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细颈项。
这时唱礼官上前给慕容弋揖手,道:“君上,可行礼了?”
今上微点了头,好命婆便上前将沉锦扶过来,将握在掌中托起来,朝慕容弋笑道:“君上。”
他垂眼看过去,那是标准的闺秀手,不沾阳春水,五指纤细,白皙细腻。他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拉过来扣在掌中,小小的,柔软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应当是万分紧张,这只手是滚烫的,掌心里汗水密布。
他的手上有薄茧,这是常年握剑的标志,微凉的温度,她却像是被什么烫着了,本能地想要抽离,然而他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横,将她的手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沉锦抬眼看过去,却撞入一双深潭似的眸子,不可见底,却隐有寒霜。
她败下阵来,当真不敢再挣了,乖乖由他牵着。
这些都是极细微的变化,轻易根本不能让人觉察,殿中的其他人都毫无所觉。那唱礼官便开始唱礼祝词,沉锦脑子晕乎乎的,跟着慕容弋一一将该行的礼都行了,最后一个流程要在寝殿完成。
她由他牵着缓缓进了寝殿,在软榻上并肩坐下来,随后他松了手,她连忙将手抽回去,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好命婆蹲下来将两人的衣摆绑在一起打了个结,又有宫女奉上合卺酒。
沉锦瞪着那酒樽看了半天,这是交杯酒,是要夫妻交腕饮下,她心中很是忐忑,迟疑地伸手去端那酒樽。然而出乎意料的,今上竟然径自一仰脖子将酒喝了下去,那姿态流畅自然,半分同她交杯的意思都没有。
她有些尴尬,阔袖一掩也将酒喝了下去。
那命妇笑盈盈朝两人揖手,道:“祝君上皇后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臣妇告退。”说罢便领着一干人按序退了出去,合上宫门。
那句“早生贵子”将沉锦镇住了。她抬眼看四周,整个偌大的明光殿中便只剩下了她同他两个人,她还有几分|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多难以置信,他们居然真的成了婚,她居然成了大胤的皇后。
骤然惶遽到极致,她不是个小孩子,当然明白男女成婚之后要做什么事。这里是明光殿,是大胤历代帝后大婚圆房的地方,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时候她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