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闻姣看见那个标志时,她惊讶的发觉,她其实是见过它的,鱼身蛇首六足,冉遗药业。
闻姣所居住的这一条街,医院、药店,甚至流动献血点都是冉遗药业的产业。她觉得有些可笑,唇角毫无情绪的勾着,露出了一个和笑搭不上边的弧度。
她曾经在家里的打折宣传单上看见过这个标志,虞景很会过日子,也会把宣传单带入家中。闻姣其实听闻过,冉遗药业在招收自愿的实验者,他们提供的报酬很多,于是也有许多流浪者,拾荒者会主动去应聘。
仿若蟑螂一般生存在这个城区中的人很多都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生命。毕竟垃圾堆里可能有放射性污染物,天空中的雨也都是会污染身体的酸雨,而治疗性的药物对于他们而言价格过高却是生活必需品。那些上城区的贵族们,美名其曰要关怀治愈下城区贫民们的伤病,大发慈悲的研制出了清洁药剂,可以抑制环境对他们身体的损伤。高高在上的财阀,要趴在这些脏污,下.贱,穷困潦倒的平民上吸干净最后一滴血,他们甚至没有掩饰,专门为底层的下城区人开发出了这一套专属药剂,要将他们身上最后一点的价值都榨干净。
就好像他们真的不清楚,那些污染的来源都是上城区在此建设的垃圾场,重工业,实验室一样。如果他们真的如此慷慨,为什么不肯多拨出一点经费,至少为厄里倪厄斯城区建设一套环境净化装置呢?
可即便人们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却依旧忍耐着,做着温顺守序的工蚁。毕竟当初异兽波雷斯科罗在星际内肆虐时,是首都星厄尔庇斯在皇帝的诏令下打开了防护罩,接纳了逃难的流民,允许他们有一席之地残存。
他们怎么能够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不对帝国心生感激呢?
那些社会中的底层人士无人在意,连闻姣都不会清楚有哪些人第二天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下城区的管辖者也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当认识你的人都放弃了寻找,你就真正消逝在了这个世界上。
只是这次的人,换成了虞景。
他们不该敢惹到虞景的,他和闻姣是这几个街区中技术最高的机械工程师,不知有多少人都依靠着他们的技艺,与他们有着商业合作。这些年虞景虽然退居在了幕后,不怎么接活,靠着教出来的闻姣一个人赚钱养家,单单看在他大脑中储存的知识和技艺娴熟的双手,就不会有人舍得让他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去。
更何况,虞景也是闻姣的逆鳞。她很小就找到了邬潼这个武力值很高的打手,养着他,供给他吃饭,提供他资金,教他学技术,之后邬潼进入城区的帮派,也能够反过来庇护他们。
冉遗药业,只有这个扎根在上城区的庞然巨物,自然可以不用顾及这样多。
它大抵傲慢久了,目下无尘,不曾觉得下城区的贱.民能够对他有何威胁。葬礼之中,最好的乐曲应当是仇人的哀嚎,最贵重的礼物也应该是仇人的尸.体。
下城区没有公义,她就只能自己来讨。
闻姣在前一夜终于制造完成了那件纳米机甲。她已经在[断流]游戏之中通过神经传导设备演练了许久,也在现实之中的房屋中经过了简短的练习。材料、仪器和租借研究室的费用消耗了她大半的积蓄,她原本是想要用这个技术和专利在上城区积累资本。
但现在,它像是命中注定,成为了她手中能够挥断一切阻碍的利器。邬潼阻止不了她,也不会阻拦她,男生一直沉默的跟在她身旁,帮助她寻找线索,为她提供技术装备支持,策划战略,然后和她一起去进行那场危险的复仇。
药剂研发的实验室内,闻姣进行了一场针对性的屠.杀。她也知道了虞景的死因,冉遗药业在运用人.体实验进行药剂的研发,他们想要研制一种疯狂的,能够颠倒整个社会结构的新式药品。
冉遗妄图制作出能够令beta变成omega的性别转换剂,疯癫的想法,如果能够达成,名利、财富、地位,应有尽有。他们会代替研发出信息素阻断剂的数斯医药集团,登临神位,为此,道路上制造出多少罪孽都无所谓,再多尸骨的献祭都只是在进化路途上不值得一提的牺牲。
虞景,包括之后闻姣救过的白水玥都是其中的一员。
冉遗药业将其描述成了一个崇高的事业,因此能够随意的掠夺无辜之人的性命,并对此毫无愧意。
闻姣拧断了某个负责人体实验的组长的脖颈,将知晓这个计划的相关参与人员几乎都杀尽了,损毁了实验室内留存的一切实验数据和标本。
她的行动迅速而隐秘,只有她与邬潼两个人知晓,几乎不曾惊动任何人。也许闻姣真的在此除尽了一切参与杀害虞景的罪魁祸首,让他们以命偿命,她可能那个时候就会停止,释怀了。
可偏偏,实验室的掌控者恰好今日刚刚乘坐飞艇离开了厄里倪厄斯,进入了上城区皇室管辖的区域,躲避了原本应该降临的灭顶之灾。
肆意剥夺他人性命的恶心烂人,凭什么拥有幸运。
闻姣炸毁了整个实验室,在伪造成意外的火光之中,她想,她怎么能够仅仅只是摧毁冉遗药业可能万中之一的实验室就得到满足。
她应该让真正的罪魁祸首引颈受戮,将他的罪孽暴露在阳光之下,用被他们操纵,庇护着他们的秩序来审判,斩断他的脊梁。
闻姣要离开厄里倪厄斯城区,去上城区,既然要摧毁冉遗药业这个敌人,她就不能再独自生活。她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有限,等到她自己成长为足以对抗冉遗药业所用的时间和不确定性太大了。
她需要为自己寻到一个合适的保护者,一个支持她的靠山。闻姣只能够去寻找闻婧芝,与她相认,她策划好了一系列巧合的流程,不在意她是否会受到屈辱,嘲讽,寄人篱下,委曲求全。
为虞景报仇这个念头反而支撑起了闻姣的精神,让她没有精力放在伤心,痛苦和徘徊上。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时间被她紧缩的挤压,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去失落。
邬潼向来沉默的跟在她的身旁,话不多,也不会干扰她的任何决定。他帮助闻姣摧毁了冉遗药业的实验室之后,当闻姣对他说,她要离开厄里倪厄斯城区,去上城区的时候,男生抿了抿唇,眉眼中终于浮现出了几丝落寞。
他好像天生就能够将自己的情感掩饰的很好,从很小的时候就板着脸,看起来有些凶戾的模样,像是生人勿近。这让其他人会下意识的觉得他不好欺负,因此尽量避着他走。
闻姣有问过邬潼,要不要和她一起走。她同样为邬潼申请到了脱离下城区的签证,将他看作了家人中的一员,而这次男生并没有毫无理由的跟随着她。
就像是闻姣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一样,邬潼也有不得不前行的目标。他早就已经应该同她道别,只是一直不舍得,她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因此才会陪在旁边帮她解决厄里倪厄斯城区中需要处理的人和事。
原本在闻姣计划中与虞景一起离开下城区时,就应该是邬潼与她分别的时候。
原本邬潼觉得自己和闻姣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可能源于童年时的印象,他总觉得女孩子应该是被人娇惯的疼宠着,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像是商店橱柜中摆放的软糯糖糕。而他是路边脏兮兮的一条狗,只是被她恰好发现,于是被心善的女孩子领回家,拥有了一个不必淋雨的庇护所。
可此时邬潼却发现,自己似乎与闻姣变得相像了,他并不喜欢这份相似,因为他的经历和人生有多痛苦和糟糕,他自己非常清楚。邬潼宁愿闻姣永远是那个在他想象之中,在八音盒中旋转的芭蕾舞者,也不想她受到伤害,变得内敛,坚韧。
仇恨会将一个人折磨得鲜血淋漓,邬潼一直觉得,从前是因为有闻姣在,他才能够活得像是一个人。也因为她在,他才能够有一个航标,永远不会迷失,拥有着归处。
邬潼其实并不知道,闻姣一个人应该怎么办。
当年邬潼是蜷缩在一个小型的逃生舱中进入厄尔庇斯星的。因为他的逃生舱上配备着行星级别的求救信号,因此帝国边防局允许了逃生舱降落在厄里倪厄斯城区。
邬潼从前生活在一个废弃星上,肆虐的异兽波雷斯科罗没有令那个星球上的遗民灭族,却在一艘星际舰的屠.戮下被彻底摧毁了城池,掠夺了珍宝
此时的星盗远不如大航海时代那样猖獗,可遗留的那一小撮祸害失去了帝国法律的约束和震慑,反而愈发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
帝国如今被波雷斯科罗吓得只敢龟缩在首都星中,即便不断派遣了远征军剿灭抵御异兽的侵袭,也没有精力再去管那些被遗弃的行星和星盗的“小打小闹”。
邬潼的父母,亲族一一在他的眼前死去,而他幸运的因为年幼被放置在了唯一一艘仍然可以运作的逃生舱之中。从那日起,他的梦里就只剩下了一片血色,他的身上从此背负了成千上万条人命,仇恨的枷锁缠绕在他的手脚,脖颈,让他无法懈怠,无法喘息。
邬潼原本以为,他的生命只是为了复仇这条道路而存在,至于完成复仇之后的事情,他没有想过。
直到那一日,他在黑拳的赛场中打完零工走出来,男生眉眼像是一只野性难驯的小狼,对自己狠厉,偷学着那些成年人的技艺,有的时候像是不怕死。
在厄里倪厄斯城区,没有父母庇佑的小孩子是很难养活的,他们很容易就会死在街角巷道,等尸体僵硬后才会被人发现,丢进焚化场。
在黑拳道馆的后街中,垃圾杂乱的堆放在小道两旁,那个皮肤白皙即便特意穿了灰扑扑不显眼的衣服,也像是装在劣质包装袋中的棉花糖一般的女孩子走到他的面前。
“我给你钱,给你吃的和住的地方,你当我的保镖,保护我的安全,好不好。”闻姣盯了他有段时间,年纪不大好拿捏,身手灵活力气也大,还会藏拙,脑筋不错,可培养指数高,不比一些成年人差。
邬潼面无表情的看向她,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有了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