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拖进土坑中的是明月,陆清焰用干净的帕子将她脸上的污渍和血渍都擦除干净,而后将她放在老冯的身侧。
甫一放下明月,老冯那本置于胸前的手陡然垂落,那系着五色绳的手正好摔在了明月摊开的手中,看上去二人的手仿佛交握一般,如胶似漆。
在活着的时候,我不能光明正大的牵你的手,那便等死后。
这一生,我们不甚般配,下一世,我们做那年纪相仿的青梅竹马,我伴你一生。
陆清焰以为自己会哭,但她却无比的冷静,眼眶干涩流不下泪来,爬出那口巨坑,却在刚刚站定的时候头晕目眩,最后一眼是透过枝桠洒进林间的晨曦,同那摇曳成一团幻影的绿叶。
阳光在树梢间跳跃,仿佛岁月静好。,
***
陆清焰再度醒来已经是在客栈了,一双手被纱布缠着密不透风看上去十分的可怖,石惊玉倒还好些,只是止了血,便能拿着药匙喂陆清焰喝药了。
陆清焰靠在软塌上,脸色苍白,但精神倒是意外的不错,对着坐在床沿的石惊玉说:“半个月前你在客栈喝药,现在倒是换成了我。”
石惊玉倒是没有搭话,陆清焰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双眼逐渐变得迷蒙起来,似是在回忆什么,而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石惊玉将一碗药喂完,将那内壁被染成褐色的药碗放在不远处的小茶几上,才张嘴说了第一句话:“清焰,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哭出来罢。”
陆清焰差异的看了一眼石惊玉,而后说:“我不需要哭,你这个小孩子懂什么。”
陆清焰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但她的眼底却一片空洞,毫无情绪,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机和希望,死气沉沉的。
石惊玉坐在床沿边瞧了陆清焰许久,而后将陆清焰的被角掖好,转身出了房间,体贴的将房门合上。
陆清焰怔怔地看着那两扇合上的门,脸上的表情渐渐的消退,自言自语道:“哭又有什么用呀,还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正在这时石惊玉却又突然折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个褪色的粉色香囊:“这是明月的,她还有个卧病的弟弟,她在……之前将这给了我,托我转交给她弟弟。”那个“死”字被石惊玉含糊的带过,他将香囊放进陆清焰的手中,“我们要活着,带着明月他们的希望,帮他们完成身后事。”
陆清焰怔怔地看着这个香囊,豆大的眼泪突然从眼眶中溢出,她颤抖着接过香囊,放在脸颊上轻轻的蹭着。
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同石惊玉说:“第一次知道人会死,是在我八岁那年。我的娘亲用三尺白绫把自己吊死在了床沿上。”
“她当时已经病的走不动路了,又不肯吃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把自己给吊死了。她死了之后,奶嬷嬷也就撞死了。我爹很快就娶了后娘。”
陆清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石惊玉说这些,但她迫切的想要倾诉。
“第二次接触到死亡,还是在八岁那年。我被后娘赶到西厢房,下人们一贯是会看眼色的,我从府里的大小姐,成了多余的那个人。那个冬天,我冻得要死,还有人同我去抢我最后一床被子。”
那个下人根本就不怕她去告状,出手也没有顾忌,将年幼的陆清焰摔在地上,抱着陆清焰仅剩的一床锦被扬长而去。
陆清焰流了满头的血,昏死在地上,再醒来的时候,她被漫天的雪花淹没,天地间染上白茫茫的白,遮住了所有的丑陋。
脑后的伤口不知道是被这寒冷的雪冻住了,还是自己愈合了,总之陆清焰没有因为失血过多彻底的昏死在这雪地中,等待着被活活冻死的命运。
只穿着一身秋衣的她冻得浑身僵硬,挣扎的从地上站起。就连陆清焰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房中的了。祁县的冬天,至此给陆清焰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冷。
陆清焰还记得在雪地里躺了一下午的她浑身上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四肢僵硬的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雪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进入房间,生起火堆。将房中可以烧不可以烧的东西都烧掉了。
“然后,我烧了东厢房,引起了我祖父的注意。”陆清焰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继续说:“我祖父当时已经病重的下不了床了,他接了我去他的别院,将我父亲训斥了一通。我父亲将那个下人打断腿赶出了白府,呵,不过是一个替罪羔羊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不是他的枕边人。”
“自那之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畏惧死亡了,我甚至,甚至可以拿着刀砍在陪了我三年的弄月身上。我以为我的血已经冷掉了,我再也不会畏惧了。”陆清焰缠满绷带的手将那个香囊握紧,曲起膝盖,缓缓的将脸埋进两腿中间,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但是我错了,原来我还是怕死的,还是怕身边的人死掉的,会害怕别人因我而死。”
石惊玉的手在陆清焰的背上轻轻的拍着,安慰这个终于肯正视自己内心的少女。
“那便好好的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唉,其实老冯和明月的故事在脑子里想了很多,写出来就变成这么一点点,在想要不要写番外,写写他们的相识,以及她们之间的障碍。
四个人正式碰面了,明月的弟弟随月生是个我很喜欢的角色哦~
以及,想知道有没有野生小天使看这篇文呀
真的觉得都是我基友刷的点击QwQ
第14章 多多
弋阳镇距离五羊城尚有一个半月的路程,但陆清焰却不知晓自己还要不要再继续南下了,以此次追杀的人来看,若是五羊城那家人只是一般的小门小户,陆清焰上前去投奔,定然是给人招致灭门之灾的。
想到那草草安葬在城郊林外,连块碑文都没有,不得落叶归根的那十四人,陆清焰最终决定掉头回盛京,而后转道回祁县。
狐死尚且正丘首,这些人因自己而死,陆清焰想要带着他们的头发落叶归根。
而人去楼空的陆家,也是她最好的归宿。
陆清焰没打算和石惊玉他们告别,管那两个青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好还是认识石惊玉也好,石惊玉跟着他们也会比跟着自己要好。萍水相逢的,既然在巷子里捡到了这个小孩,十八年的善心这一回用了干净,她也不想平白再让他送死。
但是陆清焰没想到的是,方才走出弋阳镇时,就碰到了坐在路边等她的石惊玉。
石惊玉身上穿着的仍是陆清焰那日在盛京给他买的白色长衫,前些天看着尚有些不合身,但今日看他倒觉得意外的合适,他好像生来就适合这白色。
弋阳镇虽多商户,但毕竟只是一个由小村落发展成的小镇,交通并不便利,这是唯一一条连接官道的小径,两旁尚是将将才播种的水稻,矮矮的一片绿,稀稀疏疏的,露出褐色的土壤。
石惊玉便在小径旁站着,右手扶着生长在路边的树木,那树也像这水田中的秧苗一般,枝丫稀疏,连叶子也不曾长几片,几根直剌剌的刺向天际的树枝,在石惊玉脸上印下投影。
石惊玉低着头没有看陆清焰,脚尖蹭着地上的石子,低低的说了一句:“你又要丢下我。”
陆清焰一时有些被哽的说不出话来,毕竟丢下他两次是事实。抖了抖袍子,陆清焰上前两步,在石惊玉面前站定:“老冯他们都死了,我不想害的你也死。你既然在盛京便已经猜到了我是成王府那个陆姑娘,那在成王派人过来的时候你便应当同我分开。”
“那日救你那人肯舍出命来捞你,那定然是信得过的。你不要再与他闹脾气,回你父亲身边去吧。”
“所以,”石惊玉抬头,那一道阴影正好印在他的双眼上,像是一条细密的灰纱蒙住了他的双眼,看不清他严重的情绪,“你还是要丢下我吗?”
“我不是要丢下你,我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