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多无聊。”
“对着满室鲜花,也不无聊,”郑捷捷顿一顿,用一种诡秘的神情告诉徐晴,“我妈妈昨天对我说你真是可爱的女孩子。你知道,我妈妈为人挑剔,对人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难得那么夸赞一个人。”
徐晴脸一红,“是么?”
前两次徐晴见到郑捷捷的父母,两人每次都是悄悄来,刚坐下闲闲说一会话,秘书就把手机递过来说“有事情找你”,两人颇觉愧疚,郑捷捷全然不介意,每每微笑着送走他们。
虽然见面次数不过两三次,难得的是他们对徐晴都十分喜爱。郑捷捷的母亲气质出众,说话稍快但语气果断,但相当能干精明。郑捷捷入院当日她最先赶到医院,诚挚的对徐晴一谢再谢。徐晴本来内心愧疚,一番话更是听得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她们身边有着许多人,都不明所以,惊讶的等着她。徐晴声音哽咽,说郑捷捷会生病完全是因为晚上被自己拉着吹风所致。这样诚恳和愧疚,郑捷捷的母亲大大感动,对徐晴生出了喜爱之情。
徐晴拖过一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反手把背上的书包取下搁在腿上,脱下羽绒服搭在椅背,前倾身子探一探郑捷捷的额头,望着郑捷捷暖洋洋的笑着。
“真是欣慰,才两天就好得差不多,既不发烧,脸色也好多了。胸口疼么?”
“好多了,只是偶尔有点喘不过气,”郑捷捷回答,然后象回忆起什么一样,“班上有什么事情没有?”
“有啊。你一走,至少三分之二男生上课心不在焉,老师奇怪的说你们班怎么忽然死气沉沉。”
“说什么呢?太夸张了,”郑捷捷骇笑,“那你一走,剩下三分之一也不专心了?”
这话徐晴听得相当紧张,她瞪圆眼看一眼郑捷捷,严肃的神情没保持住,两人同时笑起来。
“你还不信,”徐晴忍住笑,翻开书包,取出一沓信件和颜色各异的卡片放到床边,“喏,给你。还有许多人准备了礼物,可惜我太懒惰,没有收。”
郑捷捷随手取出一封信,看看信封上的字就搁在一旁;再拿起一封,也是瞄两眼又放开。徐晴要帮她拆信,郑捷捷手一挡,阻止了。
“不用看了,内容都是大同小异。”
徐晴叹气:“三年来第一次帮人带信给你,你却完全不在意,让我怎么跟同学们交待。总之,你将害我被骂。”
郑捷捷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你怎么会被骂,他们仰慕你尚且不及。”
徐晴微微一笑,摇头正要说话时门吱呀一响,郑捷捷的主治医生和几名护士笑容满面推门而入,脚尚在门口就亲切的问“郑捷捷,今天感觉如何?”因为和徐晴最初所见到的医生是同一人,徐晴笑一笑,算是跟医生略作招呼,而后起身离开位子,走到窗户边站着,看着附近栋栋高楼象树木一样的矗立着,徐晴一霎那产生错觉,她以为偌大的城市只是金色光芒和光华灿烂玻璃墙壁组成。
主治医生细致的作检查,护士把一大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徐晴见状,连忙接了热水给郑捷捷递过去,“怎么不叫我?”
郑捷捷握着水杯轻笑:“看你静看风生水起的样子,不想叫你。”
“明明是两个孩子,再也没有见过你们俩这么要好的,言语似有默契,”主治医生微微一笑。
两人对视,无声一笑。
医生走后,徐晴再次环顾病房一周,略微感慨的说,“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里居然可以开家花店。”
“其实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郑捷捷笑着,“我都想好许多花店名。”
徐晴很有兴趣,“说来听听。”
郑捷捷原意是想掰着指头数,可是碍于输液和手里的鲜花不能动弹,“想了很多,只是不知道你想听什么风格的。”
“还有风格?”
“武侠风格的吗,可以叫花无缺,花满楼;文学点温柔点的,可以叫花想容,满庭春色,花落谁家;有深刻哲学含义的,可以叫一花一世界,无色园;还有一些备用的,花不语,花之轩,花儿朵朵等等。”
每说一个,徐晴就道一个“好”字,最后抚掌大笑叫好:“都不错都不错。这么多有趣的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若是我,想破脑袋未必能琢磨出一个这样水平的。”
郑捷捷微微一笑,明明看着很开心的样子,却格外显出一种格外没落的神情。徐晴眼皮一跳,上扬的嘴角的一下子压低。她疑惑不解的看郑捷捷微微笑着把目光别开,定定看着床头柜上放置的那只精致的青绿色水仙盆,目光充满深深眷念。淡黄色水仙花瓣既薄且嫩,植物脉络都能看见,楚楚动人。
徐晴默不作声的把郑捷捷手里的花接过来搁在柜子上,在放花的同时说:“这盆水仙放在这里好别致。是谁送的?”
问完是郑捷捷是意料中低下睫毛,没有立刻回答。徐晴自问自答,“孙闻?”
听到这个名字郑捷捷浑身一抽,脸色刷白,但却摇头用笃定的语气说:“不是,不是他。当然不是他。”
徐晴反而一愣。
“那是?”
郑捷捷脸上恢复一点血色,但是神情犹疑,像是琢磨该不该讲。徐晴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并不待她回答,正想开口解释郑捷捷皱着眉动一动身子,想靠徐晴近一些,被子从她身上滑落下来。徐晴连忙扶她坐好,把被子拉到她的胸口盖好,掖一掖被角,因为靠的近,徐晴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水味道。
郑捷捷轻声问:“徐晴,还记得我问过你有兄妹的感觉么?”
“当然记得,怎么?”
郑捷捷抬眸看一眼徐晴,吸吸气,状若平静的说:“是我哥哥送的。”
徐晴一时没想太远,点点头问:“哪个哥哥?”
“是我的亲哥哥。”
徐晴张大嘴,“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哥哥?从未听你提过呀。”
“我以前也不知道,”郑捷捷满意的看着徐晴的表情,但说话却相当谨慎,“吓一跳吧。我也是无意中听我父母交谈得知。我哥哥长我七岁,不满一岁就给送走了。”
徐晴觉得脑子无数个“为什么”涌上来,连问几个郑捷捷都是轻声叹气,隔很久才认真回答:“并不是我家,还有我的叔伯亦是,每家都会送一个孩子出去,不让孩子在父母身边长大。据说是我祖父定下的规矩,代代如此。”
片刻后徐晴思路已经清晰的多,她凝着眉沉思起来,就象是思考数学题一样,“是否是政治原因?”
郑捷捷叹息不语。
头一次徐晴滋生出一种“侯门似深海”无奈和惧怕兼有之的情绪。她真是痛恨自己刚才不合适的闻讯,匆忙转开话题:“医生说还有多久能出院?”
郑捷捷也乐意转移话题,马上回答:“据说还有两个星期。不知道回学校时,拉下多少功课。”
“课程都是小事,很容易就能补上来,”徐晴不以为意的一笑,“身体健康才是真的重要。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真是吓得我魂都散了。”
郑捷捷握住徐晴的手,低语:“我小时候游泳时曾经溺水,那时候感觉浑身僵硬,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就象是被梦魇住,偏偏却不是,谁象你的鼻子嘴耳朵的里灌,一句句的‘救命’都被水淹没,眼前一片混沌……无比绝望……那天晚上在我窒息的最厉害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这件差点被忘却的事,霎那间,我知道,我是这样怕死。在死亡面前,任何事情都不值一晒。”
这番低沉的话说完,郑捷捷仰起头,神态就像一下子成熟许多,很有勇气的微笑:“所以孙闻哥的事情,我已经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