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宿试图约他出来:“喝酒吗?泡吧吗?蹦迪吗?马上你要来第三军,你对第三军感兴趣吗?我给你讲讲我们?第三军指挥官叶望叶指挥官的光辉事迹?”

江岐没说话,只是笑笑。

文暮远远远耸肩,和庞宿说小?话:“得了,他不感兴趣。”

庞宿深以为然:“我猜他连我们?指挥官叫什么?了都不知道?。”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了5月。

虽然担任兼职老师仅仅两个月,江岐却?是非常爱岗敬业的模范老师,他几乎不请假,学生的问题有问必答,手把?手教?他们?拆解枪械,但是五月十五日,他少有的请假了。

江岐拉上窗帘,室内一片昏黑,旋即他打开了电视,老旧电视机的屏幕泛黄,在零散的雪花点中,他接入了转播频道?。

叶望站在刑场中央。

这一刻,指挥官身?上漫不经心的痞气收了干净,他挺拔如苍松翠竹,正漠然注视着主席台裴铭的方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蔑视,仿佛他才是本场审判的执行官,而身?着上将军礼服,端坐高位的裴铭等人,不过是可?怜的虫蚁。

行刑前,有最后一段质询。

常人到?了这种场合,要不身?体发抖两股战战,站都站不稳,要不痛哭流涕,拼命忏悔,而帝国想要杀鸡儆猴,最后的质询阶段必不可?少。

裴铭威严的声音传遍全场:“窃取帝国机密,叛国通敌,我绝不会想到?,我裴家人会犯下这么重的罪名,裴固,你是裴家的后代,你享受着帝国最好的资源,在最精英的教?育下成长,你是帝国最年轻的几位少将之一,你本该前途无量,可?现在,你却?站在这里,等待子弹贯穿你的头颅,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摄像头正对着叶望,将他每个细微的表情诚实记录。

害怕、恐惧、后悔,这是他们想要捕捉到的情绪。

但摄像机捕捉的,只有轻蔑。

叶望嗤笑:“你们?怎么?不给我准备一封演讲稿呢?就像你们?当年给江岐准备的那样?。”

叶望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摄像头,如同在与屏幕外的观众对视:“我的罪名之一,是帮助帝国之星盗取禁忌药品,而后叛逃,那你们?知道?为什么?江岐要叛逃吗?”

“所谓的帝国之星基因改造计划,成功率只有三千分之一,下城区的三千个小?孩子,只有一个能成为帝国的明星,剩下的非死即残,裴铭,你难道?不知道?吗?”

叶望直视主席台,裴铭微微色变。

他便笑了声,自顾自的往下说:“不,你们?知道?,实验数据你们?比谁都清楚,但是帝国,裴家,以及无数个上城区的家族,依旧默许了计划的存在,甚至在下城区大肆宣传,鼓动年幼的孩子们?参加‘造星计划’,即使伤残率逼近百分之百。”

“为什么??”叶望轻声问,“因为你们?不在乎,下城区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巡查致使平民区房屋倒塌,你们?不在乎,你们?说无家可?归的抗议者是暴民;工厂排污带来基因病,你们?不在乎,即使你们?手握治疗基因病的药物;甚至下城区民众珍视的孩子们?,在最年轻,最该被呵护的时候死在冰冷的试验台上,你们?也?不在乎,那只是必要的牺牲。”

指挥官是天生的演说家,他擅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煽动的话语。

来帝国这么?久,叶望早发现了,帝国并非铁板一块,下城区积怨已?久,时常爆发游行示威,而搭建在上的帝国如同一块满是虫蛀的砖墙,游走在倒塌的边缘,艰难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当矛盾积攒到?一定程度,最微小?的事件都是能点燃火药桶的火星,而叶望要做的,就是在这摇摇欲坠的砖墙上,狠狠踹上一脚。

此?时的下城区,平民窟中无家可?归的游民,躺在漏风筒楼中等死的基因病患者,意图让孩子参与基因改造计划的父母,都听到?了他的演说,不少人停止了手中的事情,抬起一张张迟钝麻木的面孔望向屏幕。

叶望继续:“你们?说,我是裴家的后代,我享受着帝国最好的资源,我在最精英的教?育下成长,我是帝国最年轻的几位少将之一,我本该前途无量,可?我时常在想,凭什么??”

“凭什么?我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可?下城区那么?多?人,连最基本的存活,治病,都无法保障?凭我生来高贵吗?”

叶望笑了声:“至于我为什么?要外通联邦,同样?很?简单,联邦可?以许诺,倘若联邦攻占帝国的领土,上下城区的分界线将不复存在,所有人将共享同一片天空,同一片空气,不管是澄静还是浑浊,这些最基本的人权,联邦可?以做到?,你们?呢”

话音未落,连线已?经被掐断了。

转播员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滴,他艰难的调试设备,将镜头从叶望脸上移开了。

刑场上一片寂静。

指挥官无疑是经验老道?的演讲者,短短几分钟,层次结构分明。

他先是描述下城区的悲惨现状引起广泛共鸣,又树立起共同的敌人上层区尸餐素位的管理者,最后给出解决方案联邦。

演讲虽然掐断,但叶望清晰明了的许诺依然回荡在许多?人的脑海。

这些最基本的人权,联邦可?以做到?。

而屏幕前,江岐恍惚回忆起了当时他的那场演讲。

他背下稿子,按照耳机的指示,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当时他恶心的想吐,叶望曾经贴着他的脊背,小?声安抚:“别?担心,你想说的那些话,有机会说出来。”

他只是没有想到?,叶望说的机会,是这种机会。

在即将行刑的刑场之上。

江岐曾有无数个瞬间,想站在演讲台上,向那个拿塑料星星玩具的孩子吐露基因改造实验的真相,但他一直没能说出口。

如今,叶望完成了他的许诺。

他替江岐说出了想要说的一切。

在老旧的教?师宿舍,在窗帘关闭,没有阳光的暗处,江岐用目光描摹着屏幕上模糊的影子。

镜头已?经拉远,收音器停止工作,镜头避开了叶望的唇形,没人能知道?他说什么?,却?能看见他独立在万人中央,身?形修长,不卑不亢。

裴铭举手下令,行刑官举起枪械,瞄准那人后脑。

江岐睫毛颤了颤,闭上眼睛。

他听到?了一声枪响。

子弹撕裂着枪膛中的空气,发出刺耳的爆裂音,紧接着,世界归于沉静。

江岐颤抖着手摸到?屏幕按键,按了好几次,终于按下。

他已?没有勇气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