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1)

李暧急道:“大人,不成啊!前番你已经跑了一个孙问川,被官家怪罪,如何还能再答应她这个要求?”

崔辞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在说,我真是谢谢你了。他硬着头皮对静慧师太道:“师太,你也听见了。本官从前也放跑了嫌疑犯,你还不信我么?”

李暧差点没背过气去。

静慧师太叹了口气,道:“大人既然看过《月下箫声》,那我与邹子玉的过往,大人一定都了解了。”

崔辞道:“对于那本书,我却有疑问。便是关于最后,月儿与箫郎约定私奔,但月儿在山中被山鬼吃掉的结局,着实令人费解。师太明明还好好的活着,邹子玉为什么要故弄玄虚写师太死了。”

“大人不是知道了么?”静慧师太冷笑了一声,“那便是故弄玄虚的笔法。他这么写,不过是想隐瞒那天早上发生的真相,因那真相将他的丑恶卑鄙暴露无遗。”

“哦?”

“当年,我自以为与他情投意合,逼着他带我私奔。我们露宿在老山的一处破庙里,准备隔日一早就动身,逃往南边去。那时也怪我天真,并有几分傲气,我不愿拿柴家的钱财,身上没有带许多盘缠,而我竟将这些都告诉了他。他大约对我很失望吧,当天夜里一直心不在焉。鸡叫三遍的时候,破庙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她衣衫不整,身上还有血,精神绷得很紧。”

崔辞道:“便如山鬼一般?”

“不错,便如山鬼一般。不过她不会吃人,她是来求人的。她竟然认识邹子玉,她说她的相公曾经为了替邹子玉打捞书稿,落江死了。她今天被人追赶,走投无路,求我们如论如何要帮她。”

“落江死的?”崔辞想起杨顺贵媳妇说起过这么一个女人,她的相公是个渡江的,“难道那女人叫辰娘?”

静慧师太一颤,道:“大人,也知道辰娘了?”

“知道的不多,本官只知道她相公是个船夫,以渡江为生,一次渡江时不慎落江死了。”

“啊,”静慧师太夹着恨意的叹道,“她的相公不是不慎落江死的,而是为了替邹子玉打捞书稿才死的。那夜,她哀求我们救她,说因前番发大水,河神张要拿她的女儿蕙儿祭奠江神。她说原本河神张算出的八字并不是她女儿,而是她帮佣那户人家的儿子,似乎是姓徐。不过那家主母与河神张串通好了,拿她的蕙儿换那家的孩子。河神张带了许多举着火把的人,一直追着她母女,将那破庙围了起来。”

崔辞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邹子玉、徐六婆与河神张,这三人的关系原来是这样联系在一起。自己之前调查秦大斋与谭小姐,竟是绕了一大圈弯路。

“阿弥陀佛,”只听静慧师太又道:“辰娘背上那女孩子,叫做蕙儿的,约莫才 2 岁大,长得十分漂亮,那双眼睛又大又亮,乌黑乌黑的。莫说辰娘的相公对邹子玉有恩,便是素不相识,任谁都不忍心将那孩子活活扔江里淹死。我便答应救她们母女,拼着这张脸面不要,我再回去求柴老爷便是。这些刁民虽蛮横愚昧,但柴家他们总归是得罪不起的。邹子玉也答应了。”

“师太慈悲,辰娘母女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邹子玉让我们在菩萨像后面等着,他出去与那些人交涉。他出去后,便将我们卖了。”

崔辞皱起眉头。

“他将我们一起卖了。我,辰娘和蕙儿。”静慧师太用力转着她手里的念珠,那珠子几乎要被她捏碎,“庙里的菩萨也没能保护我们。村民们一拥而入,他们当着我的面,将辰娘与她女儿生生扯开,他们把那孩子用麻袋装走了。另有几个人,把我也绑了起来。我的运气却比蕙儿好,他们只是把我送回柴府。而蕙儿却被沉了江。”

室内一片寂静。

隔了半响,崔辞轻声问道:“那辰娘呢?”

“她晕死过去了。我看见她的最后一眼,她就躺在冰冷的地上。回了柴府之后,辰娘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牵挂。我托人四处打听,听说她疯了,如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可我再没找到过她。”静慧师太闭上了眼睛,“崔大人,你知道么?贫尼有时候觉得是我害了辰娘母女。若是我早些发觉邹子本不愿与我私奔,那么她们母女就不会在破庙里撞上我们,也就不会受那畜牲的欺骗,她们本是可以逃走的。甚至现在想来,又是她们母女救了我,若是没有她们母女二人,也许当晚邹子玉就会杀了我。”

“邹子玉。。。何至于此?”

“他那时其实已经瞒着我,与他师傅的女儿定下了婚约。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当晚要与我去破庙汇合?除了想除掉我,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如今他死了,我觉得报应还是来的太晚了。”

“师太让我放过凶手,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

“大人难道猜不到么?”静慧师太反问。言闭,她又再次合上眼睛诵念起来,不过这次她口中的经文如潺潺溪流,这尘世间再没有丝毫杂念能够侵扰她的心神。

***

第二案:嗔(25)地狱归来

“大人,你猜到了吗?”从静心庵出来,李暧问道。

“你猜到了吗?”

“我怎么听她那意思,是辰娘回来报仇了?”李暧偷看崔辞,“但我也不知猜的对不对,你看呢?”

“这还用猜么?她就是这个意思了。”崔辞道,“动机便在这作案手法上看的出,老于、蕙儿都是被江水溺死的。所以邹子玉和六婆也是被溺死的,正所谓一报还一报。”

“那,那这意思是,案子结了?”

“辰娘人在哪里?如何结?”

“也是。”李暧挠了挠脑袋,道:“咱们眼下怎么办?”

“且去上元县,到辰娘与老于的老家问一问吧。”崔辞道。

真的是辰娘回来报仇了么?她若还活着,如今也是年老体衰之人,如何能将邹子玉和六婆按在水盆里溺毙?尤其是邹子玉,长的高大威猛,便是寻常男子,也须得两三人才能将他按住。更遑论人在窒息时,为求生,定会奋力挣扎,力气是平时的数倍。

辰娘是怎么做到的?

***

辰娘睁眼时,发现自己四周是潮湿阴冷的泥土。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将她紧紧包裹。

绝望、窒息、仇恨,试图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泥土的腥味和着绝望的气息,一股脑儿地灌进她的鼻腔与肺腑。她想起了她的小蕙儿,那个散发着奶奶香气的软软的宝贝,被他们沉入了冰冷的江底,她此刻是不是跟她一样在绝望与窒息中煎熬。不!蕙儿!她在这世上最宝贵,最珍爱的女儿,只要一想到她也在遭受同样的命运,她的心就痛的无法呼吸。

她在狭小逼仄的地下空间里疯狂挣扎,指甲在泥土上拼命抠挖,直至十指鲜血淋漓。肺像是被烈火灼烧,又似被无数钢针猛刺,她张大嘴巴,却只能吸入那少得可怜且满是尘土的空气。

但她绝不会屈服,她的心中涌动着无尽的仇恨,这仇恨如同一把在黑暗中磨砺的利刃,越发锋利。为了她的蕙儿,她愿将灵魂献祭,她在心底发誓,她定要冲破这死亡的枷锁,让那些将她置于此绝境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啊!她将是从地狱回来的人,带着复仇的火焰。她一定要以最残忍的方式,把她仇人的欢笑变成哀嚎,把他们的安宁搅得粉碎。她要将他们割肉剖心,碎尸万段!

***

上元县的县令年过不惑之年,也姓崔,跟崔辞是本家。崔辞初见此人时觉得他笑容可掬,事事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不过待的久了,但觉此人眼中时不时迸出狡黠之光,让人不愿真心亲近。

“老于落江的这个案子算你们上元县的,怎的府衙里没有给他遗孀任何补贴抚恤?”崔辞合上案卷,抬头质问崔县令。

“大人,老于虽是我们上元县的。但那一船 7 人皆是江浦县的啊!当时风急浪高的,要不是江浦县那 7 人执意要渡江,老于也不会出船。再一个,本官当时问的清楚明白,因当时风太大,行船不稳,将那个叫邹子玉的书生放在船头的书稿颠落下江,那本也是老于的疏忽所致。那书生嚎啕大哭,揪着老于的领子叫他赔偿,他说那些书稿都是他老师一辈子的心血,尚未来得及刊印付梓,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血要完了。老于听那书生哭喊要赔偿,才横下心跳江打捞的。那个邹子玉也是江浦县人呐,便是要赔偿,当找邹子玉;要抚恤,也该是江浦县出。后来,老于家娘子不也是去了江浦县找这些人么,”崔县令言之凿凿,“唉,这事在我们上元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真是飞来横祸,好人当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