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1 / 1)

惊得崔辞停下手里的动作,隔着莲花座,朝门口瞧去。

慈航与慧伽赶忙起身迎过去,见闯进门来的三人皆是异域打扮,裹着波斯纹样的羊毛斗篷,穿着羊皮袄,戴貂帽。当中那个大个子浑身都是血,昏迷不醒,眼看已经不行了,另外两人气喘吁吁地一左一右架着他,“风雪太大,我这位兄弟受了重伤,求长老留我们一留。”

“你们是什么人?大雪的天气,怎么会上龙恩洲来?”慈航问道。

右边那人卸下风巾,露出一张类似汉人的面孔,道:“我们是走水路的行商,来大宋做买卖。因我三人都是佛教徒,久闻金陵佛都大名,此行我家公子想着去往金陵礼佛,顺道游山玩水一番。没曾想,路过龙恩洲时,却遇上了一群水匪,将我们的商船打劫一空,一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我三人侥幸逃脱。九死一生才逃上了这岛,又见此处庙宇!我的这位兄弟受了重伤,还请长老们救命!”

慈航道:“既然如此,快快进来说话吧!”

三人进了殿内,慈航忙关了门,将风雪关在门外头。

殿内暖和,那伤者已不能再移动,几人忙就地寻了一处宽敞的区域,慈航取了被褥临时打了个地铺,将伤者平躺放在铺位上,拿蒲团当作枕头,给他枕上。

慧伽将炭盆拉近,又叫慈航去厨房烧热水。自己俯身去瞧那伤者,只见此人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壮硕,深棕色皮肤,高鼻深目,留着络腮胡子,编成细辫的胡须间垂着三枚金环,活像一尊黑铁浇铸的夜叉。他若醒着的话,应是个挺吓人的大汉。

“坚战他如何了?”另外一位年轻客人问道,那人声音轻柔,但汉语听着不如方才那人熟练。

慧伽道:“你们这位兄弟伤势不轻,庙中缺医少药,怕是难挺下去。

但我瞧不准,正好与我二人同行的有位女医,精通医术,我去后殿唤她来。”

“那太好了!”那年轻客人说道,“请务必将他救活。”

慧伽答应着去了。

殿中两人将自己身上被雪打湿的外衣尽数脱去,缓过劲,四顾打量着殿内。

崔辞方才查找地道,四足跪在佛像后头,那三人进门时一阵手忙脚乱,竟没有察觉殿内还有一个人。崔辞此时为难万分,再想出去,已是晚了,那二人要见有人突然从佛像后钻出来,怕是要吓尿。再说以崔辞的身份,这么做也不体面,他便只得还跪在佛像后头,等慧伽回来再说,于是干脆就远远观察这两人。

崔辞见那个那个汉语较好的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个头不高,远远看去像是汉人,但仔细看,却又与汉人的长相不太一样。他长着一副介于汉人与异域人混合的面孔,暖褐色的皮肤,鼻梁高挺但鼻翼略窄,头发微卷,并不卷的过分。崔辞听那年轻人唤他叫苏衍。

此人倒还罢了,但那年轻人褪去面巾貂毛帽子时,崔辞只觉眼前一亮,那年轻人简直如湿婆神庙壁画中天神少年的人间化身褐色的头发卷曲着,长着一双浓眉大眼,双目明亮有神,左耳垂一枚极细的钻石耳钉,说话时,右颊梨涡时隐时现。他脱去了臃肿的外衣后,亚麻布衫里,隐约透出如雕刻般的胸肌轮廓。这还只是外形的出色,这少年最令人叫绝的地方,乃是他周身散发出的贵族之气。他说话时,总带着淡淡笑意,语调轻缓,叫人光是听他说话,就觉得是极愉悦享受之事。崔辞听苏衍称呼他叫阿周那。

不多会儿功夫,慧伽领着云想容从殿后走来,同他们介绍道:“这位是云想容姑娘,她的医术了得,你们那位朋友先叫她看看。”

云想容与那二人打了个照面,略行一礼,便去瞧铺上睡着的坚战。

阿周那跟在她身后,用不纯熟的汉语说道:“云想容姑娘,坚战是与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他为了救我才受了重伤,请你务必要救活他。你需要多少银子都行!”

云想容替那坚战把了脉,听阿周那这么说,便转头朝他看来。旋即她略愣了一愣,想是也被阿周那那惊世骇俗的异域容颜所震撼。

她笑了笑,道:“我看诊并不需要银子,你的这位兄弟脉象虽弱,但却还稳当,想是他身体比旁人强健之故。可惜庙中没有草药,我想想办法,却不能打保票,能活不能活,还得看他自己。”

阿周那这边也是近距离才瞧清楚云想容的样子,他腼腆地低下头,但随即又抬头,深深地瞧着云想容,道:“云想容姑娘是菩萨心肠,坚战定然能挺过去的。无论如何,姑娘救助我兄长,就是我阿周那的恩人,就算姑娘不要银子,我也定然会有所报答。”

云想容又笑了笑,并未作回答,她拔下自己的玉簪,横衔于坚战齿间,防止他舌后坠窒息,说道:“你们将庙中所有烛台火盆都找来,点亮了,绕着这位坚战的身边放置。庙中寒冷,我恐怕他体温下降过快,要赶紧替他加温才好。这两日至为关键,能挺过去就没事了。”

阿周那听闻,赶紧与苏衍、慧伽一道去寻慈航,几人按着云想容所说,将庙中蜡烛、炭盆连同长明灯统统都找了来,在坚战身边绕了一圈,殿中里温度顿时就起来了。

崔辞瞧那阿周那自打见了云想容,那注意力便再没离开过她身上,心中已经有几分不痛快。

云想容将坚战一切都安排妥当,又搭了一遍脉,确认他状态稳定。一抬头,正撞上阿周那盯着自己的目光,便道:“你放心好了,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阿周那听了,心中喜悦,对云想容道:“太好了,不知姑娘有什么心愿呢?”

云想容一怔,道:“什么?”

阿周那道:“方才我说姑娘救了坚战,就算姑娘不要银子,我也定然会有所报答。不知姑娘有什么心愿,只要我阿周那能做到的,一定帮姑娘完成。”

莲座那头,崔辞可实在忍不了了,咳嗽了一声,从如来屁股后头跳下来。

“这位兄台,若是我弄没错状况,你三人是自身难保,进庙中求救来的,怎的口气如此狂妄?还有闲心帮别人完成心愿?”

阿周那与苏衍突然见庙中还有一人,都吃了一惊。

苏衍抢先一步,挡在阿周那身前,喝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宵小之辈?竟然一直躲着?难道也是这庙里的人?”

慧伽连忙解围道:“误会误会!误这位是江宁府的知府崔大人,方才忙着救治伤员,忘了介绍,小僧慧伽,暂住金陵长干寺修行。我与崔大人,云姑娘也是路过此庙,并非庙中之人。这庙中只有慈航方丈一人,另还有一位客人,住在厢房中,并未出来。”

阿周那与苏衍听说崔辞是官,神色缓和下来。阿周那学着汉人模样,拱手道:“原是知府大人,是我们唐突了。”

“自然是你们唐突了,云姑娘有何心愿与你何干?”崔辞越瞧他越不爽,上下打量着他,“你们说自己是来大宋做买卖的商人,请问从何而来?做的是什么生意?遇上的是哪路道上的水匪?”

阿周那正要作答,却见苏衍冷声道:“回知府大人的话,我们从海上而来,做的是丝绸生意。至于是哪路道上的水匪打劫了我们,岂不是要问你么?既然你是当地的父母官,怎的对自己治下的水匪强盗一无所知,任他们为非作歹打劫过往商旅?”

“我在问你们话,你倒反咬一口?”崔辞道,“我江宁府境内江面狭窄,哪里来的水匪?便是有几个兼职打劫的渔民,也不成气候,怎么敢劫商船?再者说,你们被打劫了,不去报官,大冷天跑到这荒岛上做什么?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瞧着你们身份可疑的很。”

苏衍冷笑道:“敢问知府大人,若不是水匪,我们是被谁打劫了?难道大人怀疑我们故意弄伤了坚战,演出这场戏不成?至于为什么不去报官,哼!这不是遇上了官了么?可见报不报都没区别。”

“你!”崔辞指着苏衍,正要发作,慧伽一把将他拦了。

“大人,你冷静一点。”慧伽小声道:“这三人这时候出现在江心庙,确实可疑,但你这么逼问,他们怎会说?还待徐徐图之,慢慢打探。别忘了咱们的正事!”

“这道理我自然明白,但那小子,当着我的面,”崔辞指着阿周那,又瞧瞧云想容,欲言又止,“你也瞧见了。”

云想容早就沉下脸,道:“崔大人,你想说什么?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崔辞五脏六腑都在冒烟。

阿周那忙拱手道:“崔大人!我们确实是被当地一伙身份不明的强盗打劫了。至于这伙儿人是不是本地水匪,我们并不知道。侥幸逃脱后,我们也想去报官,怎奈船已被抢。只能就近上岸。苏衍乃是我家的仆从,他保护我心切,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勿怪!”他汉语说得不纯熟,但神情谦和恳切,更显得崔辞没有格局。

云想容冷冷扫了崔辞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伤者虽然暂时稳定了,但若能早些醒最好。庙里没有药材,我去寻些葱白捣汁替他熏一熏。”说罢要转身离开。

“云想容!”崔辞道:“你站住!”

云想容顿了顿,抬头望向他:“大人还有什么赐教?”

崔辞扫了一圈殿中之人,尽量压低音量道:“早饭吃了么?我方才替你留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