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1 / 1)

不多会儿功夫,只听院内传来脚步声。

“老爷来了!看谁敢在此地放肆!”

崔辞抬眼朝内院望去,只见高德安狐假虎威地走在前头开路。他后面跟着一个身形高大,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崔辞打量起那男人,长着一张典型的贵族面孔方额广颐,眉目疏朗,三缕修剪得极为整齐的胡须垂至胸前,鬓角已见几丝银白,却更添几分威严。他看起来年近六十,但身板笔挺,不见丝毫老态,可见平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崔辞打量着他,他却并不看崔辞,眼皮半垂着,眼神游移去了别的地方,显得对院中发生的一切都心不在焉。

“大人,那就是柴绍衍,”李暧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瞧着吧,他从不正眼看人的。”

崔辞“嗯”了一声:“瞧出来了。”

“老爷,这便是新上任的知府崔大人,前几日就是他三番五次的找人来府里生事。”高德安故意扯开嗓子,好叫这些侮辱性的话让崔辞也听清楚,“方才我叫那女侍卫回去,送了拜帖再来。没曾想,崔大人倒亲自上门来了,还带着女侍卫擅闯民宅。我高德安在柴府当了大半辈子的大管家,还从未见过如此行事的知府大人!”

李暧怒道:“安德安,你将话说清楚了,什么叫生事?在城外威灵钟山庙里发现的男尸,身上藏着你家的丹书铁券,我们大人传柴绍衍上衙门问话,这是按规行事,分所当为。”她冷哼一声,瞪着柴绍衍,“我也不是头回来柴府了,之前办案,柴老爷虽也傲慢无礼,尚能配合。只是这次,我就好奇了,柴老爷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此畏惧官府?地老鼠似的跺着,那山神庙中尸体究竟与柴府是什么关系?或是柴老爷是否对他死因略知一二呢?”

崔辞心头暗爽,李暧如今骂人的功夫长进不少,令他甚感欣慰。他咳嗽了一声,拱手对柴绍衍道:“柴老爷,衙门几次传你不至。本官只得亲自来了,但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就长话短说吧,昨日在城外威灵钟山庙中发现的无名男尸,死者被人削去头骨。仵作验明,那人死了距今已有半月有余。因他腰间有你家的丹书铁券,本官想弄清楚,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等到误会解除之后,便将丹书铁券归还于你的。但柴老爷似乎并不在意。本官心里着急要问个究竟,冲撞之处,还望海涵!”

崔辞自忖这话说得委婉客气,顾全了柴绍衍的面子。只可惜,柴绍衍似乎并不领情。他那心不在焉的脸上,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左顾右盼透着不耐烦。

崔辞默默观察,心中好大的难堪,微微起了怒意。

柴绍衍不作声,高德安代回道:“方才就说过了。那丹书铁券与我家无关,死者我们也不认识。”

“没了?”

“该说的我方才已经说了。崔大人还要听什么?”

崔辞火气冒了上来,他说了那么多话,竟就这么回他。甚至还不是柴绍衍回他,全权让这管家与自己说话。

“丹书铁券只你家有,怎么会与你家无关?那死者的尸体柴老爷都不曾辨认过,怎么知道不认识?”最让他生气的,是他几次认真与柴绍衍说话,试图捕捉此人的眼神,但他压根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下。

“崔大人这话逻辑不通,难道因为那死者身上带着个真假不明的丹书铁券,就认定与我家有关?照这么说,死者还穿着衣服,大人是否要将全天下裁缝抓起来?那死者还带着帽子,大人又要将全天下制帽之人也抓起来?照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抓法,你江宁府衙大牢里怕是要人满为患了。”高德安有持无恐,洋洋自得。

柴绍衍将眉毛一挑,冷笑了一声,道:“少陪!”接着,转身就要走。

崔辞可是忍无可忍了,丢了个眼神给李暧。李暧直接便拔刀出来,生生拦住这主仆的去路。

“柴绍衍,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拒不配合官府办案,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高德安变色道:“怎么?你敢对我们老爷用强?我们老爷可是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的!”

崔辞扫了一眼柴绍衍,操他奶奶的,他竟然依旧不正眼瞧自己。

“你的丹书铁券不是在我这里么?抗拒官府拘捕,加等处罚至死刑!李侍卫!”

“是!大人!”

李暧才刚要动作,没曾想,柴老爷突然从怀中摸出一长方铁盒,猛然举起来,铁盒的边缘狠狠擦过崔辞的额头,发出一记沉闷的撞击声。

鲜血瞬间从崔辞额角涌出,顺着他的眉骨滑落。

柴绍衍那一下看似无意,明摆着有心。

眉骨撕裂般的痛感袭来,鲜血滴滴落在地上,崔辞抬手抹去额角的血迹。

见指上猩红,他怒极反笑,一字一顿道:“柴绍衍,你敢伤本官?”

柴绍衍不慌不忙,将那铁盒子打开,拿出里头的东西,晃在崔辞眼前正是丹书铁券!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瞧瞧,打不打得你?”

崔辞一颤,心中惊愕,委实非同小可,他只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柴府的丹书铁卷并未丢,好端端地就在柴绍衍手上。

柴绍衍虽久唤不至,着实可恶,但只要他自家的丹书铁券未丢,自己便真成了无理取闹之人。念及此,崔辞顿时心虚了下去。

但李暧却管不了那么多,见他伤了崔辞,那还了得?“混账王八蛋!”她甩出锁链,也不管什么皇亲贵胄,什么丹书铁券,三下五除二便将柴绍衍手脚束缚住。她的力气奇大,动作迅猛,莫说柴府那些家丁小厮,便是有绝顶的武林高手在此,也不是她的对手。

“敢伤了我们大人,活得不耐烦了!走!跟我回去!进了大牢,姑奶奶叫你加倍偿还!”李暧用力一拉,将铁链收紧,柴绍衍的手脚猛地拧在一起,吃了疼,他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那柴府上下何曾见过有人敢对柴绍衍无礼,统统慌做一团。

高德安急得吹胡子瞪眼,跳起脚来,喊道:“这是干什么?!”

“这是干什么?!”几乎与高德安同时,府门外也传来喝止声。紧接着,伴随一阵嘈杂脚步声,来人统统进了柴府的大门,正是方森、毛长官一众衙门里的人。

“哎哟!哎哟!李侍卫,这是做什么呢!”方森见了李暧这阵势,简直比柴府的人还要慌,“误会啊!都是误会!”

“方森,你来的正好!”李暧扯着铁链,“这老匹夫胆敢伤了我们大人,将他下到府衙大牢吃吃苦头,好叫他知道天高地厚。”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方森慌忙摇着两手,一边向崔辞苦笑哀求,一边动手忙着替柴绍衍脱去铁链,“崔大人,使不得。柴老爷哪里能动得?要是官家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方大人,你说什么呢?!”李暧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你们没瞧见?他都敢对崔大人动手啦!你们是江宁府的官员,还是他柴府的?!”

“我们自然是江宁府的官员啦,”方森陪笑道:“但咱们也是大宋的官员呐!这柴家的丹书铁券可是太祖御赐的,持卷者世袭罔替,免死免罪。就是官家来了,都要让他三分!更何况咱们。”

高德安道:“还是方大人识大体。不瞒诸位说,方才我家老爷就是拿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小小擦伤了崔大人,想来崔大人也不会怪罪!谁让你们崔大人拿着假货上门,没完没了地胡搅蛮缠。硬是将我家老爷与什么杀人案牵扯在一起呢?我家老爷不去御前告他,已算是仁慈了。”

“那威灵钟山庙里的丹书铁券,是假,假的?”方森与应明面面相觑,原本就不高的气焰,愈发矮了三分。

“自。。。自然是假的!”柴绍衍从李暧的铁链中挣脱,掸了掸衣衫,“若是真的,我为何不。。。不去衙门?岂有此理!”

崔辞的嘴唇微微颤动,又憋屈又愤怒,心里五味杂陈,脸上阴晴不定。就连额头上的伤也丝毫觉不到疼痛因他站在此地,双方对峙了许久,那柴绍衍竟然还是不看他!这人怎么能傲慢至此?他的眼睛是不会看人么?!

“嗐!我就说是误会吧!”连一贯跋扈嚣张的应明都服软陪笑道,“丹书铁券是太祖御赐之物,何等尊贵之物,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郊外的威灵钟山庙中?还在那无名死者身上?唉!都是咱们衙门办事不动脑子!冲撞了柴老爷!这次回去我们一定好好总结,下不为例!还请柴老爷瞧着我的面子,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吧!”

“应明!”崔辞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谁是小人?!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

方森见势头不妙,知道崔辞已经到了极限,忙将整个身子压住崔辞,拉着他的手,将他硬拉到一边,苦苦哀求道:“大人,您消消气,你千万消消气!眼下这局面,总要有一头让步的,否则要如何收场啊。应明他就这臭嘴,说话不过脑子,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大人,君子能屈能伸,胜负不在这一时,”他边说便朝毛长官频频丢眼色。

毛长官连忙凑上来跟着劝道:“是啊大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且忍他一忍。更何况,您还收了那么重的伤,再气坏了身子,那威灵钟山庙的案子谁来查,岂不是成了无头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