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被撕开了口子,露出慧云师太雪白的肩膀与胸部,但此时性命要紧,男女大妨也顾不上了。李禅渊这头刚将慧云师太拉近了,那头苏蔓陀俯身抓住慧云师太的胳膊,奋力将她拉上了竹筏。她整个人像散了架一般,绵软无力地瘫倒在筏面上。
“好险!”
众人一窝蜂拥在慧云师太身侧,只见她猛吐出几口水,脸色由苍白转为黑紫。
“师太!师太!”
苏蔓陀见她吐了水,依旧昏迷不醒,脸色也不对,一把掀开她的裤腿。众人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脚踝上,赫然两个并排的小洞,深入皮肤,小洞的周围是黑色的淤血和青紫的肿胀。显然刚才在水中混乱之时,慧云师太已经叫那毒蛇咬了。
“坏了,这可如何是好?”唐夫人望望前路,又望望来时路,焦急万分。是呀,眼看就过了大河,前面还有两座大山;而回头,又是一条大河与一座大山,他们面临进退两难的困境。
“过了河,将她丢下吧!”明悟坐在竹筏上,淡淡的说道。
“丢下?”唐妙音一愣,“梵主,她了蛇毒,若将她丢在这里,那便没活路了。”
“你们还不明白?这是佛祖的意思!”明悟摇摇晃晃站起身,“方才她说了什么,你们都没听见么?她说“凡是不如我的意,那便是被波旬魔王蛊惑了心性。”还说“诸位是精于此道的老手,我的手段可就别使在你们身上了。”她还诅咒你们会遭到佛祖的惩罚。这些话足可以证明,她已经被波旬魔王占据了心智,万劫不复了。佛祖正因她的不虔诚而惩罚她。否则,竹筏上那么多人,为何单单叫她落了水?佛祖怕你们不信,又派了蛇来咬她,这都是佛祖厌弃她的证明。”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在这安静的背后,是惶恐不安。他们偷偷撇向慧云师太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只感到脊背发凉。刚才慧云师太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恰是他们共同想说的,幸而他们没有说出口。可即便是在心里大不敬,佛祖又怎会不知?可这大不敬是如何产生的?难道自己真的是被波旬魔王所引诱了?
“这一趟行程虽然辛苦,但你们也须时时恪守修行,擦拭心中尘垢,莫让心魔沾染,陷入万劫不复。好啦!你们也瞧见啦!如今慧云师太已经成了魔了,我们必须将她放弃。这是佛祖的意思,诸位若是还想跟我同行,见证大梵天王降临,过了河便将她丢弃在草丛里,任她自生自灭吧!”明悟坐下,嘴角微微上扬,因为他看见,竹筏就快靠岸了。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竹筏靠了岸,众人鱼贯下了船。明悟的意思,就将慧云师太留在竹筏上,任凭漂流。苏蔓陀他们几个到底还是不忍心,众人合力将慧云师太抬下了船,寻了一个隐蔽处,把她藏进去。
“不。。。别丢下我。。。”慧云师太虚弱的睁开眼见,哀求道,“佛祖会宽恕我,佛祖不会丢弃任何人。求求。。。你们。。。”
明悟在前面不耐烦的催促,苏蔓陀他们不敢耽搁,更不敢搭腔,放下慧云师太,便扭头走了。
唐妙音落在最后,她从头上扯下绑带,在慧云师太腿伤位置的上方紧紧捆绑住,好叫她的血液循环慢一些,毒也扩散的慢一些。
“慧云师太,你别怪我们。梵主催着我们往前走,我们若是不尊从他的意思,就怕佛祖也会怪罪在我们身上。你的毒若要彻底倾入五脏六腑,须得 12 个时辰,佛祖要是不会抛弃你,定然会在这段期间救你的。”
慧云痛苦的闭上眼见,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没入草丛中。
“明悟才是。。。波旬,你至今还。。。不懂么?呵!我在天上。。。看着。。。你们。。。”
唐妙音面色惨白如纸,她不敢再听下去,紧赶慢赶的去追她的爹娘。
明悟才是波旬?
明悟才是波旬!
***
丢下慧云师太之后,路程变得格外顺利,他们翻越第二座大山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在太阳落山之前就下了山底。
当然,那之后整整一天,没人说一句话,他们就如同一群被驱赶的羊群,只是埋头赶路。而那只驱赶他们的狼,就是明悟。
天黑后,在征得了明悟的同意后,众人在山谷里升起篝火,安营扎寨。明悟撇下众人,寻了一个高处,盘腿坐下闭目打坐。其余人拿出干粮分享,因知道明悟不肯吃东西,倒也没人再去自讨没趣。
苏曼陀将自己带的馕饼拿出来分与众人,他递给李禅渊的时候,见李禅渊眼神复杂,凝神望着明悟坐着的方向。苏曼陀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只见在那篝火的映衬下,明悟那一头乱发如枯草般干涩蓬乱,身上那件破旧不堪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的脸颊深深凹陷,颧骨突兀地耸起,整张脸瘦得脱了形,深陷的眼窝中,双眼布满血丝,透着疯狂与绝望,直勾勾地盯着篝火旁的食物,目光里满是贪婪与渴望。
“禅渊!”苏曼陀唤道,他将手里的馕饼送到李禅渊的眼前,“吃个饼,明天还有一天的路程。”
李禅渊回过头,将饼接了,他与苏曼陀眼神对上,心照不宣的二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焦虑与惶惑。
面前石头上坐着的人真是大梵天王?可他的模样,像极了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厉鬼。
这一夜,众人都失眠了。除了明悟之外,每个人都忧心忡忡,不安与焦躁漂浮在空气里,叹息声、辗转声、咳嗽声此起彼伏。
还有一天,还剩下最后一天,这趟旅途就能结束了。明天过后,明悟究竟是不是大梵天王,谜底就会揭晓。
等着看大家揭竿而起反抗他!
第三案:痴(28)皈依小乘教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便整装待发,翻过那最后一座大山,便能到达那最后的目的地真如林。
这一路上,众人依旧不说话,只管埋头赶路。因此时所有人都知道明悟的尿性,那便是不容有任何耽搁,撒尿与吃饭,都需得在片刻之间完成。众人便在这高压之下,愁眉苦脸的一个劲向前走,直走得天昏地暗,吃尽了苦楚。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一行人终于下到了山脚下。明悟脚步踉跄,目不对焦,全凭一口气吊着。看着整个人已经虚脱了,却还不断催着众人快走。
“快走!真如林就在这山谷里,还有三四里地就到了。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明悟这话却如打在棉花上一样,没起到任何效果。只因众人都已经无力加快脚步。
唐归农仗着自己的身份,笑着好言劝道:“贤婿啊,只剩三四里地了,明天早起一些便能入林子。咱们这车马劳顿的,不如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吧!”
“又要休息?你也被波旬魔王蛊惑了?”明悟直勾勾瞪着唐归农,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们落后觉尘多少了?这一路上,根本还没瞧见他的影子!都是因为你们拖后腿,他若是赶在我前头遇上了血魔怎么办?他若是降伏了血魔怎么办?”
唐归农那和蔼的笑容僵在苍老的面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得格外苍凉凄苦。他避开明悟的目光,嘴里喃喃道:“为父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觉尘是波旬魔王,他怎么会降伏血魔?”
“为父?”明悟森然冷笑,将头扭过去,瞧着唐妙音,“若不是你女儿碍事,我何至于沦落此?诸位做个见证,从今天起,我与唐妙音恩断义绝,不再是夫妻!至于你么,”他盯着唐归农,“也不用打着我岳丈的旗号倚老卖老,趁着你女儿还年轻,再好好的攀门亲事。但请务必离我远远的。”
“你?!”唐妙音满脸通红,嘴唇却惨白,“你当众羞辱我便罢了,我爹娘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这么没有良心么?要不是为了你,他们一把年纪,何苦要遭这份罪!”
“遭罪?啊哈,我明白了。”明悟突然收起狰狞的面孔,冷冷淡淡的望着唐妙音,咬牙轻轻吐出几个字,“你也被波旬迷惑了。”
他这几个字说的极轻,但传进众人的耳朵里,却令人,傲骨悚然。被波旬迷惑了?上一个被波旬迷惑的人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来昨日慧云师太的惨状。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咦?好热闹!你们都到这里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侧的树林子里传出来。那声音轻缓醇厚,如风声,如鸟鸣,如流水,令人愉悦。
不消去瞧,所有人都认得这声音的主人,并为他此时此刻的到来而欢饮鼓舞。
觉尘迈着轻快的步伐从树林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他一贯的笑容。三天没见,他比入林子的时候清瘦一些,但依旧神采飞扬,目光如炬,一袭白衣更是纤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