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以前住那儿,婚后在那儿安置了多处房产。裴怀荣投资失利导致欠债的几年,全家人住进了大太名下的还未售出的一栋楼里,在修顿球场附近。
那几年二太常和裴怀荣置气,吵闹起来连楼里的租户都能听见声响。
大太每周都会去教堂,那样的日子里去得更勤了。回到圣母圣衣堂,就好像找回了她少女时代的许多记忆,以至于后来搬离湾仔,她不惜花费时间在路程上去那儿做弥撒。
裴辛夷常陪母亲上教堂,还在教会活动中加入了唱诗班。
再后来,大太身体状况不好,请了人照顾。三太陪着她们上教堂,似乎也成了虔诚的天主教徒。
现在裴辛夷偶尔陪三太来教堂,只当散步。
她从不离身的十字架项链不见了,也不再信仰。
曾念与教友话别,朝站在路边抽烟的裴辛夷走去。裴辛夷掐灭烟,说:“念姨,晚上不要带八仔、菀菀过去。”
曾念顿了一下,仿佛没听见似地说起别的,“听说教区准备卖出这块地……”
裴辛夷漠然地睨着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曾念说:“你细妈和吉妹从美国回来,你阿爸特意安排的家宴,叮嘱全家人都要到齐。”
裴辛夷想说什么,最后只轻呼一口气,“念姨先走,我还有事。”
“你……该休息几天再忙。”曾念及时止住这话,裴辛夷不会觉得这些话是关切,只会感觉被冒犯。
送曾念上车之后,裴辛夷沿街走了一段路,随意搭乘一辆电车。
澄澈的阳光照进车窗,为窗边的一对年轻恋人镀上一层温柔色彩。他们靠在一起,一人戴一个耳塞,听着从同一个磁带随身听里传来的音乐。
总能令人触景生情。
裴辛夷收回视线,在下一站下车。电车开过去,对街呈现在眼前,歪歪斜斜的电线杆下坐着一人,浑身脏兮兮。
每当有过路客经过,女人就会摇晃挂在身上的纸牌,激动地胡言乱语。
看上去,是塑胶祥的女儿。
先前周珏说的塑胶祥的故事,虽是为吓唬小张公子,其实没一句假话。
塑胶祥夫妇入狱,他们的女儿忽然变痴变颠,在街头乞讨,举写满“真相”的纸牌,谁见了都躲。谣言满天飞,甚至引来八卦记者探访裴辛夷在湾仔的古玩行分店。裴辛夷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结案至今一月有余,裴辛夷这才得空来看这位女人,说是看,也只是远远地望着。她不想靠近这个差点用注射手段害死阿姊的凶手。
阿姊当初也被人们说成疯了,裴辛夷极力争取才没让父亲把阿姊送去精神病院。
把人变傻变疯,有些人的手段还是这么低级。
还有把关于走私案的资料递给张生这件事,做事风格一模一样。
裴辛夷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在捣鬼。
裴辛夷从包里拿出手提电话,拨通后,说:“阿崇,晚上把塑胶祥的女儿送去半山别墅。这么久不见,给她送一份‘伴手礼’才够礼貌。”
顿了顿,她又说:“圣母圣衣堂这块地在出售,不管花多少,拿下来。”
“妈咪呀,我不想去……”
浅水湾一栋半山别墅响起女孩娇软的声音。华丽衣裙堆了一路,从衣帽间一直到门外的半截走廊。
绣着花鸟图案的玫粉色丝绸软底拖鞋踩过柠檬黄的欧根纱、红色波点雪纺衫、蓝绿色格纹百褶群,终于踏在了地板上。裴安霓在盥洗室外停下,双手叉腰说:“妈咪,我不想吃晚餐,我要瘦身!”
何云秋从梳妆镜里瞧了她一眼,拢了拢鬓角的卷发,转头说:“你可以不吃,但你必须去。”
裴安霓瘪了瘪嘴,倚着扒着门框,蹙眉说:“不可以讲我需要倒时差咩?”
何云秋注视了她一会儿,重新去看梳妆镜,一边拿起粉扑往法令纹上轻拍,一边说:“你自己同爹地讲,我不会帮你撒谎。”
“怎么会是撒谎……”裴安霓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爹地为了给你接风才摆这个家宴,到太平山有几步路?你不愿意去,想去哪里?”何云秋盖上粉饼盒子,起身说,“又想去深水埗找你的朋友?”
裴安霓心思被看穿,气呼呼地说:“我半年没见她们了,昨天在机场你分明答应了准许我玩一阵!”
“你毕业了当然可以先玩一阵,但要看和谁玩,如果是 Eugene 我大力赞成。”
裴安霓抿笑,故作不在意地说:“Eugene 回澳门了,你连太平山都不准我出,还准我出岛?”
“你呀,要学会矜持。”何云秋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背,“快去换衣服,如果今晚表现好,明天就让你去找朋友们玩。”
傍晚,云霞笼罩太平山顶。一方宅院的外墙边接连停靠了数辆私家车,其中一辆“虎头奔”尤其显眼,像是蛮横霸占了这条坡道。
裴辛夷独自站在客厅边上吸烟,身后深咖色水牛皮沙发上,裴安胥正同父亲有说有笑,不知在讲什么趣事,她也懒得关心。
“来了。”裴辛夷淡漠地说。
“是吉妹?”裴安胥立即站起来朝窗外张望,却一个影儿也没见着。
裴辛夷回头去看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么想她,怎么之前不见飞去美国探望?”
“我……”
裴安胥话未说完,小孩子的声音传来,“六姊!”
裴安逡挣脱开曾念的手,欢快地奔过来扑进裴辛夷的怀里。裴辛夷单手握着他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几乎不带感情地说:“该先向谁问好?”
裴安逡抬头瞟了她一眼,对沙发上的人说:“爹地。”
裴怀荣招手让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