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霄和周缘找了一处窗边的位置坐下，周缘低头看着他推过来的饮品单，不禁愣了一下。

“好多都是手冲？”

“对，万哥是我在北京的同事，也是呼城人，之前是个资深程序员，后来辞职回了这，他从上班那会儿就痴迷手冲咖啡，所以开了这么个店。上次看你家里有个咖啡机，觉得你也许会喜欢这儿。”

彭霄说完，很自然地用铅笔在饮品单上圈了几款咖啡。

“这几款我都尝过，很推荐。”

周缘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彭霄说的应该是上次他来她家做客，也许看到了她角落里快落了灰的那台咖啡机。

她就是这样，虽然生活在小县城里，却常常不知哪根筋作祟，总是生出些小资的爱好，有一阵喜欢收集各种奇怪类别的绝版书，有一阵喜欢在网上翻找黑胶唱片。

捣鼓咖啡这件事，源起于之前有位年轻的客户送了她一袋咖啡豆，她开始是为了不浪费，上网买了套入门的磨豆机，后来一点点入坑，又咬牙买了台胶囊咖啡机。

蔡玉芬时常数落她，说她总是爱收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这个钱干点什么不好。

周缘心知蔡玉芬说得对，她这样的人，何必搞出这种烧钱的爱好，于是前一阵她强行戒掉了咖啡，那台咖啡机也被她自动晾在一边，她本准备最近在闲鱼上出掉，没想到居然被彭霄注意到了。

周缘默默选了一款手冲，彭霄起身去找万哥点单，她不由抬起头，视线下意识追随着他的动线看过去，感到有些迷茫。

不止是对彭霄能注意到这样的细枝末节，还有刚才在车上没说完的那句话，如果再要往前追溯，好像还有一些这样的时刻，都让周缘产生了类似的感觉。

周缘想，人都在长大，也许现在的彭霄就是这样的性子，对待朋友要比少年时期细致妥帖，也比那个时候更善表达自己，与其他无关。

好在彭霄并没有再延续刚才在车上的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问起周缘银行的业务。周缘终于没空再胡思乱想，松了口气，细致地给彭霄介绍起他们银行最近的产品。

虽然只是柜员，但他们行长一直鼓励所有人都“可以”做客户经理的工作，加之周缘平日里经常辅助别人做了不少杂活，因此很了解他们行的各种产品属性，从准入条件、优势劣势、适用群体和申请流程，周缘基本上倒背如流。

“这个贷款产品是我觉得比较适合你们的，当然，我现在只是听你口头介绍，并没有实地走访，或者参考更详实的文字资料，如果之后你们对这款产品感兴趣，我可以再对你们企业进行深度分析。”

周缘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不禁感到一阵口渴，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入口微苦，回甘带着淡淡的果香，正中她的口味，她微微扬起嘴角，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彭霄并没有看手里的资料，而是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好看，不是那种传统的大眼睛，睫毛密实柔软，配上窄窄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很像某种无辜的小动物，比如她小时候常常在小区楼下喂的那只小狗。

可当他此刻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时，周缘又觉得他的眼神格外专注，却看不出意味，以至于她不由稍稍挪了挪身体，偏开脸颊。

周缘想，也许是她的长篇大论烦到了彭霄，现代人的时间宝贵，他们平时在银行里，每天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客户的不耐烦。

事实上，他们也不想每天像传销一样给人介绍这样那样的产品，可是任务目标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剑，周缘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表达简洁明了，不浪费彭霄的时间。

“抱歉，我是不是讲得太罗嗦了？”

周缘问。

“没有，你讲得很好，”彭霄稍稍抬起头，没有移开目光，“我只是觉得，你在工作的时候，和平时不太一样。”

周缘看着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我工作的时候是比较容易上头。”

“你们两个也太能聊了，天都擦黑了。”

万哥过来收拾桌子，瞄了一眼桌面上花花绿绿的银行传单，呵呵笑了两声，转头对彭霄道，“看来是我误会了，还真是‘朋友’啊。”

周缘略微有些尴尬，觉得从万哥的角度看，确实有些奇怪，一对年轻男女来了家惬意的咖啡店，却聊了一下午的贷款。不过几年的社会已经将她捶打得圆滑而周全，她眨了眨眼道，

“银行人的老毛病，之后要是万哥的店扩张了需要贷款，一定记得找我。”

万哥闻言“哈哈”笑了，“借你吉言，我要是做大了，肯定找你。”

说完接过名片。

“家具厂准备转型需要贷款，正好她是做这个的，就顺便问问。”彭霄站起身，笑着对万哥说，“哥，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

“好嘞。”

万哥热情地同他们道别，还邀他们之后一起过来野餐，周缘礼貌地应下，和彭霄一起出了门。

回到车里，周缘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傍晚五点，她中午忙着干活，匆匆吃了半碗面，现在有点饿了，又想起彭霄刚才听她讲了那么久有的没的，顿了顿，

“回城里，我请你吃晚饭吧。”

彭霄没有回答。

周缘转过头，看见他像是回过神来，垂着面庞，点了点头。

从鹤山镇回呼城的这条乡路很安静，因为还没有被完全开发，路边要么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要么就是繁盛的野草野花，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开阔而舒畅。

路上彭霄放了几首轻音乐，没有歌词，轻轻柔柔的，周缘也忍不住靠向座椅后背，放松地眯起眼睛。

原本一切都很惬意自在，只是开了大概一半路程的时候，乡路有几盏路灯坏了，周缘看着前方的风挡玻璃，叮嘱彭霄注意安全，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从路边的野草丛里窜出一道毛茸茸的黑影。

速度太快，周缘吓了一跳，还好彭霄反应很快，见四周没车，眼疾手快地踩下刹车。

因为惯性，两人均狠狠向前掼了一下，彭霄先反应过来，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察看情况。周缘被吓了一跳，调整好急促的呼吸，稍微稳定了心神，便赶紧下了车。

周缘绕到车子前面，看到彭霄弯腰蹲在地上的时候，愣了一下，以为是他们撞到了什么，急忙走过去确认。

“怎么了？是撞到小动物了吗？”

她话音刚落，却在此时看清了彭霄的动作，他弯着腰，微微低头，怀里正抱着一只纯黑色的小猫，在这样的天色下，只有那双眼睛发着亮光。

“没撞到，它自己跑到车下面了，应该是之前受过伤，后腿有点瘸。”

彭霄说着，一只手动作很轻地安抚着小猫的头顶，然后将它结痂的后腿给周缘看。

周缘松了口气，凑近了些看到小猫腿上的旧伤，又有些心疼，她仔细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小猫，随手解下手里的围巾，递给彭霄。

“要不用这个包着点吧，它看起来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