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前这样剖白自己,周缘觉得多少有些丢脸,但好在是陌生人,这样想想似乎心里少了点纠结。
只是那种不妙的感觉似乎还是萦绕在心头,迟迟没有消散,尤其是此刻还愈发强烈起来,而且,这种感觉,正来自于她的身后。
没错,她身后的那桌男女此刻正站起身,准备离开,周缘低头喝水的同时,感觉到桌旁人的经过,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过去,多看了几眼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
老式西餐厅没那么明亮的灯光下,周缘的脸色有几秒微妙的变化,而后又很快恢复如常。
她回过神,抬眼看着对面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唐,平淡开口,
“怎么样,你确定要做我的‘强’吗?”
就是这个背后“偷听”的吧 太crazy了,刚见面就安排上订婚生子了
是的哈哈哈
这种普信男不要太搞笑了
哈哈你懂的 我还是收着写了
你应该放开写,我也见过这种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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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是你妹妹,同母异父的
周缘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夜晚的凉风吹过,她轻轻拨了一下脸颊处的碎发,深吸口气,想起方才西餐厅里小唐的反应,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那位小唐在听完周缘那番过分诚恳的话以后,脸上的表情比吞了苍蝇还要难看,嘴上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冷静一下,下一秒则落荒而逃,周缘垂下眼,低头默默把牛排吃完,不一会儿微信传来提示音,显示小唐收了她刚才转账的 99 块钱。
一把结清,看样子是不打算与她再有任何往来了。
周缘心情好了不少,悟出原来一整天都觉得不妙的预感原来是这场相亲。自从大学毕业以后,不知道为什么,身边替她操心人生大事的人就越来越多,从单位里的大哥大姐,到邻居的奶奶阿姨。
她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因为周缘是个典型的、各方面条件都很普通的人,普通到淹没在人群里一定会找不到的那种,家庭一般,工作一般,性格更是公认的文静、懂事、老好人。
这样的人,似乎过了二十五岁,唯一的价值,就是结婚生子。
周缘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替她担心,如果不这样的话,人生还有什么盼头呢?
周缘不擅长拒绝别人,更不想做一个在别人眼中格格不入的人,于是嘴上总是很快答应下来,但行动上却有自己的主意,时间久了,甚至在这上面形成了一套应付别人的方法论。
行道树上几片叶子落下来,她伸手摘下,裹紧风衣走到前面的路边,等待前方红灯变绿时,视线却被斜对面马路边上一处吸引。
一辆黑色轿车靠边停下,从驾驶位走下一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西餐厅里那个她多看了几眼的男人。
夜色渐深,再加上距离隔得挺远,以至于周缘只能隐约看见那人大致的轮廓,身高略微显眼,穿了件黑色大衣,更显得身形高大。
能让周缘注意倒不是因为他的外形,只是西餐厅的擦肩而过再加上现如今的匆匆一瞥,让她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心里迟疑,却又不敢确认。
只是如果是她认识的那一位,现在应该身处省城,怎么也不会出现在呼城这个小地方。
更何况记忆里的人还是大男孩的样子,虽然个子蹿得高,但骨架还是纤薄,头发也是,那人的碎发总是垂在额前,不似对面的男人修剪得那样齐整。
想到这里,周缘眨了眨眼,再定睛望向对面时,那人早已绕过车身,径直走进路边的超市。
估计是看错了。
前方绿灯亮起,身后的电动车嗡嗡启动,周缘收回目光,朝家的方向走去。
沿着城南区的这条淞园路往前走,途经十几家路边顶着各色牌匾的小饭店,再前边就是南区每天早上最热闹的老菜场。
在两者之间,有一扇两米多高的铁门,铁门的栏杆掉了漆,平时走过路过几乎从不会惹人注意,只有特意探头往里看,才能看清铁门里矗立着几栋居民小楼,白色墙皮因着岁月洗礼长满了补丁,看上去有点年岁了。
周缘就住在其中一座“有点年岁”的居民楼里,准确来说,那是她姥姥蔡玉芬的房子,说起来,这房子还是将近二十年前厂子里给蔡玉芬分的。
蔡玉芬是船厂的老人儿,据说还当过工会主席,因此这房子在二十年前也算是呼城能数得上号的一处住宅,只是岁月无情,如今倒成了快破败地方,邻居搬出去大半,留下的多是老头老太太。
呼城面积不大,四四方方的一块小地方,历史却颇悠久,据说能追溯到清朝,那时就被设为呼城县。上世纪 90 年代,上面要求撤县建市,由省城滨市代管。十年前,呼城这个县级市被撤销,呼城正式被归为滨市的一个市辖区。
不过即使名义上被称为市辖区,呼城人心里也始终难以认同自己成了真正的“省城人”,而滨市人也始终将呼城视作“外县”。
也正因如此,有一部分呼城人选择在某些合适的时机走出小城,去省城甚至更外面的世界闯荡;而也有一部分人选择留在这座土生土长的小城,基础设施齐全,物价也不高,选择这里,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总能安稳度日。
周缘显然就属于后者。父母离婚那年,因为她爸周大春经济能力薄弱,她妈徐桂玲已然找好下一春奔赴幸福生活,十二岁的周缘背着书包、提着装着她全部家当的编织袋,如同此时此刻一样站在小区的这扇铁门前,被脸色铁青的蔡玉芬领进了门。
“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妈的,年轻的时候一个人拉扯她长大,临着退休了也消停不了,接着帮她拉扯你们这帮孩子。”
周缘记得当时的蔡玉芬嘴里一边这样念叨,一边拽过周缘手里拖着的快比她人占地方的编织袋,就这样打开了那扇防盗门。
她惴惴不安地跟着蔡玉芬走进门,迎面便看见里面立着个老式五斗柜,旁边的沙发上瘫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黑不溜秋,正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一边换台一边抖腿,像是花果山里的猴子,没有半点体态可言。
“梁晓冬你干什么呢!说了赶紧去复习,别看电视,你还想不想高考了!”
周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她姥姥健步如飞地窜到那位猴哥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遥控器,刚才还聒噪的电视顿时没了声音。
她忍不住探头看过去,只见猴哥丝毫没有羞耻心地笑笑,然后懒洋洋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转头朝周缘看过来时,冲她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嘿,这不是我那便宜妹妹吗?”
那时的周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下意识抿起嘴唇,求助地看向蔡玉芬,可是她姥姥已经拎着她的编织袋进了里屋,于是周缘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接着说了一句,
“啧,你不知道吗?我爸是你爸的前辈,不过现在看你这状况,怎么,你爸也变成‘前辈’了?”
直到现在,周缘还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经历的一切带给她的冲击力,父母分道扬镳,她被没怎么见过面的姥姥领回家里,又被眼前这个讨人烦的少年告知自己是他的妹妹……
她不记得那天的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只知道当时的她在得知从此就要在这个老房子里、和这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后,内心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而此时此刻,这种久违的、不妙的预感似乎再次卷土重来。她忍不住抬头望向家里的那扇窗户,里面的灯亮着,蔡玉芬应该在等她吃饭,而梁晓冬应该还在外面鬼混没回来,因而这种不妙的预感实在来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