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行长一顿慷慨陈词，对面站着的一排人皆是低着头，没人应声。

“李伟你还玩手机，怎么，上个月任务完成了，现在就飘了，开晨会都能玩手机了？”

郝行长杀鸡儆猴，旁边的李伟悻悻收起手机，揉了揉鼻子。

郝行长瞟了李伟一眼，继续道，“大家不要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叫什么，上班如上坟？我觉得太可悲了，要是每个人都是这种心态，那日子都别过了。”

“我认为你们年轻人还是有很大的上升空间的，我听说有的柜员同事想要找机会转岗，做客户经理，我听了以后特别高兴啊，只要你们跟我提出这个意愿，我都支持，不过前提是你们确实得让我看到你们的努力，你们完成了营销任务，甚至超额完成了指标。”

周缘低着头，垂眸盯着地面瓷砖若有所思。

郝行长讲完了话，又带着大家喊了一顿鸡血似的口号，众人才四散而去，准备回归工作岗位，周缘也去厕所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刚洗完手准备上柜，就听见旁边照镜子的同事张薇转头看向她，神秘兮兮地开口，

“周缘，你想转岗吗？”

周缘闻言愣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好。”

“我挺想转的，”张薇一边涂口红一边说，“说不好听的，咱们柜员在银行里就是食物链的最底层，收入垫底、升不了职不说，以前至少还图它压力小，结果现在营销任务这么重，存款保险理财基金恨不得一个不少，还得兼顾每天的业务，照这么下去还不如转做客户经理呢，至少赚得多了，听上去也好听点儿，你都不知道，我前一阵去相亲，那男的居然还没看上我的工作。”

周缘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将手擦干净，垂下视线的同时笑了笑，没有接话。

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后一起走出洗手间，回到座位准备上工，又是一上午忙忙碌碌的工作。

不光是忙着接待自己柜台的客户，旁边的林佳慧因为刚上手业务没多久，还是不够熟练，一上午不是现金算错就是缴款没弄对，旁边的王姐和张薇都被林佳慧一声接着一声的“缘姐”叫得心慌。

周缘自己倒没多大感觉，毕竟谁都是从新人开始做起的，起步时难免会遇到问题，林佳慧是郝行长打过招呼的，让跟着周缘一起熟悉上柜流程，且小姑娘来银行不到半个月，始终都是笑意盈盈的，时不时还会请大家伙喝点东西，对周缘这个“师傅”更是缘姐长缘姐短，因此随手帮忙解决这些小问题，并没让周缘觉得多么费心。

“不好意思啊师傅，刚才那个客户一催我，我就慌了，心里一慌就又犯错了。”

午休的时候，林佳慧凑到周缘旁边跟她一起吃饭，聊起上午犯的小错误，表情颇有些不好意思。

“别太紧张，你刚上柜没多久，不要图快，无论谁催你都得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因为一旦出了问题差账了，没人替你背，所以还是要稳扎稳打。”

周缘不紧不慢地吃着盒饭，温声安慰林佳慧。

“我明白了，我一定记住，不能着急。”林佳慧眯起眼睛笑了笑，夹了一口肉送进嘴里，寻思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师傅，你是不是打算转岗去干客户经理啊？”

周缘咽下嘴里的菜，抬眼看向林佳慧，默了几秒后才道，“还没想好。”

“没想好？你就该去申请转岗，我觉得你干活又细致又麻利，还懂那么多，比咱们行那几位客户经理专业多了。”

林佳慧放低了声音，凑到周缘耳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还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周缘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我学历不高，资历也一般，就算申请了希望也不大。”

“那可不一定，我觉得郝行长和刘主任还是很看重你的，要不然也不会专门让你带我，再说了，晋升这回事有的时候和学历资历没太大关系，”林佳慧瞧了周缘一眼，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觉得就算只有一个转岗名额，咱们行里，非你莫属。”

周缘闻言笑了笑，没再接茬，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早上郝行长提了一嘴转岗的事情后，接连两个同事都跟她提起这码事，其实周缘前年就想过是否要转岗，因为蔡玉芬年纪越来越大，她们现在住的老房子没有电梯，采暖也不够好，她想着这两年怎么也要攒钱付个首付，换一个电梯房。

尤其是最近陶乐真来了以后，家里的空间明显也不够用了，攒钱换房子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只是尽管呼城房价不算高，但以她现在的工资，这两年估计还是实现不了的，她不想动蔡玉芬的私房钱，所以最近转岗的念头又开始在她脑海中盘旋。

之前周缘始终没将转岗这个想法拿到台面上，但去年年终总结的时候，郝行长在会上提到了这个机会，私下里也让刘主任找她聊过一次，赞扬了她平日里的勤恳，也鼓励她积极踊跃完成业绩目标，明里暗里让周缘生出一种说不定可以试试的勇气。

周缘没什么大的志向，人生信条就是做一个平凡的人，在她的字典里，平凡不是一个贬义词，因为平凡意味着什么都不缺少，一切都风平浪静，幸福安康。

但偶尔也有某些时刻，周缘也会感觉到无聊，甚至有时走路绊倒都会让她觉得生活有了一点点新鲜感，她偶尔开始期待那些即使是在生活里某些极其细微之处的一点点改变，她做不到像有些人一样能够无所顾忌地追逐某种东西，决定转岗这件事，已经是她平凡人生里能够迈出的一大步。

也正是因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周缘在夕会时比以往更加认真地做笔记，尤其是关于几个客户经理同事的走访情况，还有近期重点活动和客户权益的学习，等夕会结束后她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婚纱店。

周缘没想到，上次戴梦娇的“结婚通知”是认真的，不仅如此，效率更是高得让她意想不到，短短几天时间，戴梦娇就已经规划好了一套极速备婚流程，而其中她最重视的一道关卡就是选婚纱，毕竟她的人生信条就是无论日子过得怎么样，每天必须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人一漂亮，就会吸引更多美好的人和事。”这是戴梦娇经常挂在嘴边的吸引力法则。

而此时此刻的婚纱店里，周缘看着旁边正在举着手机视频撒娇的戴梦娇，又听见手机屏幕上传来甜腻的一声“宝贝”戴梦娇的未婚夫老刘正在夹着嗓子哄人、并发出与他年龄长相极其违和的声音。

周缘沉默片刻，移开眼神的时候，感觉到皮肤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小宝，我晚上有个应酬抽不开身，老公早就说了你别在呼城试婚纱，过几天我带你去市里规模更大的婚纱店，你到时候随便挑嘛。”

老刘压低了声音，好声好气地哄人，周缘听着老刘快把嗓子夹冒烟了，忍不住转头看了戴梦娇一眼，只见她不言不语地盯着屏幕，没过几秒眼圈就红了，随后眼里竟饱含泪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周缘愣了一下，以为俩人闹了矛盾，赶紧转身去找抽纸，结果刚一递过去，戴梦娇便朝镜头外的周缘摆了摆手，周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看见戴梦娇朝她眨了眨眼，用口型比了个“不用”。

周缘没再说话，心里已经了然，默默收回纸巾，接着果然听见戴梦娇委委屈屈地开口，

“你有这个心意就好了，我知道你忙，所以叫了好朋友来陪我试纱，”戴梦娇微微撅着嘴，看上去格外令人怜爱，“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真的老公。”

“是老公不对，就算有再重要的应酬也应该陪着小宝嘛，”老刘的语气更软了，“你随便挑，往贵了挑，喜欢的咱们不用租，直接买，这家店不满意，明天我就带你去滨市，咱们可劲儿挑。”

一旁正在无聊地翻宣传册的周缘听见这话，不由挑了挑眉。

“说什么呢你，多浪费钱啊，”戴梦娇嗔怪一声，而后继续道，“这家婚纱店挺好的，我喜欢，不想那么铺张浪费。”

“我的小宝太懂事儿了，”老刘感叹一声，“老公现在就给你转钱，你可劲儿花，周缘不是陪着你吗，你们俩试完纱就去逛街，吃好吃的，挑贵的吃。”

老刘话音刚落，戴梦娇的手机便传来转账提示音。

“你这是干什么呀，又给我转账，你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戴梦娇柔柔地说。

“什么你的钱我的钱，给你你就花，听话！”

老刘说完这句，两人又黏黏糊糊推拉了几句，戴梦娇才终于挂断了视频电话，再抬头看向周缘的时候，脸上笑意盈盈。

“行了，”戴梦娇冲周缘晃了晃手机，“咱俩晚上吃大餐的钱有了。”

“是得请我吃大餐，听你们俩打电话，我都有点工伤了，”周缘说完放下宣传册，转头瞧了她一眼，忍不住好奇道，“不得不说，你让我刮目相看了，我以为你这种爱美大过天的人，恨不得去北京上海试婚纱才算满意，现在怎么，突然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