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家，三个孩子三个爹

周缘这一整天都感觉不妙。

从早上走进单位换好制服坐进柜台开始，她的右眼皮始终在不间断地、毫无规律地跳动。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周缘不是多迷信的人，只是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蔡玉芬每次都是一边揉着右眼，一边嘴里咒骂着有的没的。

周缘小时候每每看见这样的场景都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开走，以免触了她姥姥的霉头。

也许是童年记忆烙印深刻，以至于感受到右眼眼皮整整一天的隐隐抽动，周缘虽然表面无波无澜，内心却总是暗自提着一口气，暗自祈愿这普普通通的一天能够安然度过。

如同她在这座小城里此前所度过的任何一天。

好在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上午的时候那位每天按时来她们银行网点报到的大爷依然准时出现，坐在柜台窗口前探进大半个脑袋，让周缘将他存折里的钱全部取出来。

待他用颤颤巍巍的手数了将近五遍确认没少以后，又尽数推给周缘让她重新存回去。

临近中午时，隔壁小区那位大妈又过来吵了一通，原因是之前买了个理财亏了一百块钱，自此以后每天中午风雨无阻，周缘对此已经麻木，最后大妈也自觉无趣，甩着胳膊讪讪离开。

稍微有点棘手的是下午的时候，上周刚来报到的新人给一位客户销错了卡，客户脾气急，张口就要投诉，那新人被吓得眼泪汪汪连忙看向周缘求助。

周缘好声好气地出来劝和，又拎了一桶豆油塞给客户后终于将人哄走。

“周缘姐，刚才谢谢你，我以为我上柜第一周就要被投诉，吓死了。”

更衣室里，周缘站在自己的柜子前，听见旁边正在换衣服的林佳慧有些后怕地说。

林佳慧就是刚才被周缘帮着解围的新人，上周刚进门，被主任分配到周缘手下，说是手下也不尽然，不过是因为周缘做柜员的时间长了些，干活又精细，所以让她做“师傅”带着新人练业务。

“没事，你刚上柜，有不熟练紧张的时候也正常，有什么随时问我就行了。”

周缘转脸朝林佳慧笑笑，随手将柜门打开，不动声色地挡住身体，将身上箍得硬邦邦的制服剥离下来。

“小林我跟你说，你跟你师傅在一起，绝对能学着不少东西。我们周缘可是咱们行的优秀服务明星，那几个老客户的存折密码，周缘记得比他们本人还清楚！”

说话的是正在紧里面换衣服的郭姐，四十多岁，是他们行呆的年头最长的柜员，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聊点家长里短的八卦。

还有帮人介绍对象。

“我说周缘呀，你咋还没走呢？你不是跟小唐约的六点吗？这都几点了……”

郭姐匆匆从更衣室深处冲到周缘身边，身上的制服脱到一半，不过她看起来没有丝毫别扭，戳了戳周缘的后背，催促她赶紧出发。

“郭姐，”

周缘的衣服还没穿好，背后冷不丁被人一戳，不由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快速将头套进自己的针织衫，转头的同时已经扬起了嘴角，轻声冲郭姐道，

“我们就约在单位附近，走过去十分钟就到了，来得及。”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你不是心里没数的人，你们两个好好聊，我感觉这小伙子和你挺合适的。”

郭姐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眼周缘换衣服时一晃而过的白皮肤，忍不住靠在柜门边上感叹了一句，

“还是年轻啊，皮肤都是水灵灵的，这个年纪，就该处对象……”

“郭姐啊，你要是干工作的时候有给别人当媒人一半的热情，说不定都熬成行长了。”

有同事这样说了一句，全更衣室里的女员工都忍不住笑起来，郭姐也不由笑骂几句，拍了拍周缘的后背，转身扭着换衣服去了。

周缘脸上的笑容维持了一会儿，直到周围的同事走得差不多了，才收回默默捡起柜子里的外套穿在身上，一声不吭将柜门关上。

“师傅，郭姐要给你介绍对象啊？”

更衣室里此时只剩林佳慧和周缘两人，也许是因为下午的出手相助，小姑娘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换了个对周缘的称呼，一声“师傅”听起来格外亲近。

“嗯，郭姐是个热心肠。”

周缘垂着眼回答，拿起包，准备往外走。

林佳慧见状也急忙跟上，两人前后脚一起走出网点大门，眼见周缘就要过马路，林佳慧赶紧叫住她，

“师傅，你今天帮了我大忙，我明天请你吃饭吧。”

周缘走在前面，闻言转头朝林佳慧笑笑，

“别这么客气，改天，我请你。”

周缘眨了眨眼，语气温柔，林佳慧使劲点点头，在路口和周缘道了再见，然后蹦蹦跳跳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走的时候林佳慧不禁一步三回头，眼神不住落在这个新“师傅”的背影上，只见周缘裹了裹身上的风衣，瘦瘦高高地站在那里，长卷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像是在看红绿灯，又像是在走神。

红灯很快转绿，她看见周缘一点点穿过马路，眼看信号灯开始闪烁，周围的路人都踮着脚加快步伐，只有她依旧是那样稳稳当当不急不慢的。

林佳慧是视觉动物，第一次见到周缘的时候就很有好感，周缘的五官算不上多漂亮，而是淡淡的，但反而是秀气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很舒服，既有清冷的气质，又不憨钝。

而之后与她共事，林佳慧更是觉得周缘的性格如同她的长相一样柔和，没有攻击力。

林佳慧是职场菜鸟，总是会提出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可无论她问的问题有多小白，周缘总是会耐心而温柔地出手帮忙，从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周缘私下里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明明工作上是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可这种时候她又觉得她们之间隔得很远。

林佳慧叹了口气，眼看着周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于是也收回目光，重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