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和别人谈恋爱时他没哭,听说她要带石磊回平原时他也没哭。此刻,那些被岁月风干的委屈正被泡发,胀得胸口生疼。

可领证的大喜日子,哪能掉眼泪?老辈人常念叨的忌讳:大年初一要是哭了,一整年都得走背字。那要是领证当天哭了,是不是以后都得以泪洗面?

他使劲眨巴眼睛,把那股热辣辣的劲儿憋回去,活像咽下口烧刀子酒。

可这泪珠子偏不听话,就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慌乱地抬袖,胡乱一蹭。呢子料粗,蹭得眼皮生疼,反而更像委屈了自己。

就在他低头的空档,林雪球的手伸过来。她没出声,只是轻轻地、一下,不多,用拇指掠过他眼角。

她的指腹温热,带着护手霜淡淡的茉莉香。

林雪球望着眼前这个掉眼泪的大傻子,心却还是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小时候学骑自行车,父亲总说“别老盯着脚蹬子,看前面”。这些年来她总是太在意“该怎么骑”,却忘了“为什么要骑”。

那时她总在盘算,石磊的北京户口值几分,年薪百万能抵多少安全感,却忘了真正的踏实就像东北黑土地,不用丈量也知道踩不空。

而最踏实的幸福,也根本不需要任何精打细算的风险评估。

林雪球赶到烧烤店时,卷帘门刚拉开一半,里头炭火正旺。

石磊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一见林雪球进来,整个人像被线扯着似的站了起来。他眼底那簇光,像雪夜里守到天亮的灯笼,可一瞧见她身后跟着的袁星火,刚张开的手臂又讪讪地垂了下去。

林雪球眼皮都没抬,径直对林志风说:“爸,带着你这帮小兵去后街喝奶茶,我请客。”她掏出手机利落转账,“借您宝地一用。”

老林瞧闺女这副架势,悬着的心反倒落回肚子里。

这神态跟前之前郑美玲支他出去腾地方时一模一样。他心想,能在北京谈判桌上杀伐决断的主儿,料理这点感情烂账还不是手到擒来?于是麻利地轰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工,“走走走,东家请客!”经过袁星火身边时,林志风使劲挤了挤眼睛。

袁星火虽然还蒙着,却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板,冲老林重重点头。

卷帘门“哗啦”落下,店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

林雪球拉开小折叠椅坐下,不锈钢炭炉上映出她冷峻的侧脸。

这氛围她熟悉,就像每次商业谈判前,山雨欲来的肃杀。

袁星火觉得这么直挺挺站着活像尊门神,便贴着林雪球坐下了。他这才得空仔细打量对面的男人浓眉,薄唇,耳朵挺大。

这不就是石磊吗?林雪球肚里孩子的亲爹。

袁星火喉头动了动,想起自己曾变着法儿要这人的照片,林雪球却总把手机捂得严实。后来还是趁老林喝高了,他才从对方手机相册里翻到张合影。照片里石磊搂着林雪球的肩,在长城上笑得贼欠削。

那天晚上他蹲在烧烤店里,就着啤酒把那张照片看了十七八遍,直到晨光把手机屏幕映得发白。

此刻真人就坐在对面,比照片上瘦了一圈,眼睛却亮得瘆人。袁星火不自觉地又挺了挺腰板,庆幸今早刮了胡子。

石磊的目光落也正好落在对面那个陌生男人身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人他从未见过,林雪球也从未提起。

那男人穿着件呢子大衣,里面的灰色卫衣上还印着卡通图案,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可当他抬眼望过来时,石磊莫名觉得有压迫感。那眼神太沉着了,像是早就把一切都看透,又像是根本不屑于计较。

更让石磊心惊的是林雪球的态度。她居然那么自然地允许这人靠近,甚至在他坐下时,还不自觉地往他那边偏了偏身子,这种下意识的亲近,是石磊从未得到过的。

石磊干涩开口:“雪球,这位是……”

话还没落下,林雪球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

动作倒不凶,可也不温柔,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石磊立刻噤了声。

沉默中,林雪球从羽绒服内袋摸出张对折的纸,顺着油腻的桌面推过去。

石磊疑惑,小心拿起来。刚一展开,他的指节就突然抖了,像是捏住了一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红炭。

袁星火不自觉地往前倾身,脖颈抻得老长。当看清纸上那团模糊的黑白影像时,他心头猛地一紧。

那分明是张 B 超单!

他偷偷瞥了眼林雪球,只见她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袁星火在心里直跺脚,脑门发热,手往裤兜一摸,那本簇新的结婚证正安安稳稳地躺在他兜里,被他的体温烘得发烫。

坏菜了,她咋把孩子的 B 超单给他了?不应该直接甩结婚证吗?

石磊不知道自己被借精了?

八爪老师 孩子能不能圆成火火的,最好就是火火的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停在这

这太难了……但咱往后看吧!宝!

哈哈哈哈

51 不清不楚的隐患

那晚气氛正热,石磊伸手去摸床头柜时,林雪球按住了他的手,“今天不用了,正好排卵期,怀了就生。怎么样?”

那一刻,他心里是惊的,也是喜的。

他知道,她不是冲动型的人,说出这种话,说明她考虑过,也是真有了结婚的打算。虽然他也担心跳过结婚直接要孩子会惹来闲言碎语,但转念又一想,医生刚诊断她卵巢早衰,恐怕也不会轻易就中。

就是这点侥幸心理,让他没再坚持。

现在,看着 B 超单上那个小小的、团成豆芽形状的影像,石磊的眼泪落了下来。

这一趟他反复排练了无数句道歉,可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知道以雪球的性子,可能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