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要我说的话,就是我已经试图和你亲近了,但深圳到平原有三千多公里,隔了二十年,我还做不到假装和你从没分开过。”

她攥紧拳头,叹出一口气,“短期内还能装一装,久了我也很累。”

郑美玲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线条被抽紧。她别过头去,肩膀抖了下,泪一滴滴掉下来,不带声音。

林志风站在两人中间,手足无措,这个站在两个对峙的阵营之间的调停者,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林雪球看着母亲抖动的肩头,眉皱得更深了,“你看,我说出来了,你又哭了。”

郑美玲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压着整锅滚开的水,偏偏死死不肯让声响漏出来。

林雪球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进卫生间,把母亲压抑的抽泣声和父亲无措的叹息一并隔在门外。

刷牙时力道大得牙龈渗血,她盯着镜子里自己浮肿的脸,觉得一切很陌生。这个被妊娠反应折磨得面色发青的女人,真的是那个在北京写字楼里雷厉风行的林总监吗?

她胡乱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到前襟,也顾不上擦。衣柜门被她拽得哐当响,抓出件羽绒服就往身上套,拉链卡住了下摆的布料,她猛一使劲,拉链齿都崩飞了两颗。

轮胎碾过院里的积雪,后视镜里,郑美玲追到院门口,羊毛卷被风吹得蓬乱,很快变成个模糊的小点。

林雪球把油门踩到底,仪表盘指针颤巍巍往右偏,她摇下车窗,冷风刀子似的刮进来。这才对味儿。

她本该是这样的,独自驾车穿越荒原的独狼,而不是被圈养在亲情牢笼里的困兽。

最后,车停在了一处废弃的货运站台边,铁轨锈成了赭红,枕木都已被蛀空。

林雪球熄了火,发动机的余温渐渐消散。她终于可以不用假装爱喝猪肚汤,不用强忍恶心听那些“为孩子好”的话。

林雪球把暖气旋钮拧到最底,热风呼呼地往外涌,可她手指还在方向盘上不住地打颤。兜里的手机震得她大腿发麻,不用看也知道是老林。

她从羽绒服内袋摸出那盒细烟,塑料薄膜撕开的声响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可到头来,她还是没办法无视那句“为孩子好”,打火机的火苗蹿起来时,对准的烟支偏移开了。

砰!拳头砸在方向盘上,喇叭的尖啸惊飞了躲在破败深处觅食的黑鸦。

她紧攥着烟盒,忽然想起郑美玲瞧见林志风抽烟时的样子:眉头皱得能夹死人,嘴角往下撇得像镰刀。要是知道她这个“懂事闺女”也早学会了吞云吐雾,怕是要把眼珠子瞪得掉出来。

林雪球把烟盒塞回口袋,盯着窗外生锈的铁轨发呆。

要是能重来,她宁愿从没踏上回平原的火车,郑美玲就不会发现她肚子的端倪,袁星火也不会再次卷入她的生活。

那样,此刻她应该独自正躺在毛里求斯的海滩上,让咸湿的海风把烦恼都吹散,而不是被困在这辆充满皮革味的新车里干呕。

这个孩子从来都只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当年执意要去北京上学,非要做投行一样干脆利落。她本该像从前那样独来独往,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不必理会那些“为你好”的唠叨。

可偏偏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家,不小心露出了想要一个家的软弱。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要插一脚,所有人都喊着给她一个家,可却把她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就化了。

就像她心里那点对家的眷恋,刚冒出点头,就被现实浇得透心凉。

最令她无力的是,她连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怨恨的对象都找不到。郑美玲天不亮就起来熬的猪肚汤里,飘着二十年亏欠的愧疚;林志风笨拙的关心背后,藏着不善表达的老父亲全部的温柔;袁星火眼中闪烁的光芒,盛满了少年时代就埋下的情愫;就连葛艳那番刺耳的话,也不过是想让她尽快变成儿媳妇的莽撞。

而奶奶那番话,更是为她盘算到了人生后半场老人家浑浊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十年、二十年后的光景。这些沉甸甸的好意,每一份都让她无法拒绝,却又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整个期待住了,快更啊,不够看的

林雪球长大后的生活和工作都是一个人,缺乏结婚过日子的烟火气。父母和奶奶只是好心的把自己的过往经验告诉她,最后还是得她自己决定想要一种什么生活。不过,现在世界变化太大了,老一辈的经验其实不太具有参考价值。雪球要是喜欢星火就在一起呗,以后不喜欢了就分开,也没啥大不了的。孩子可以边过日子边看,感情好就再生,不想生就两个人好好商量,再做决定。人生变数太多,不至于现在就决定好一切。

哈哈哈哈哈,看到你看到了下一章我才回复你,雪球是不是挺争气的!

必须滴!

冲!

40 在找我,也在躲我

雪下得更密了,纷扬的雪扑在挡风玻璃上。

林雪球额头抵着方向盘,冰凉的触感刺进皮肤。她觉得自己像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份愧疚比愤怒更磨人,像生吞把钝刀,在脏腑里慢慢翻搅。

北京那个雷厉风行的林总监,怎么回到平原就成了优柔寡断的懦夫?越是厌恶这样的自己,就越想逃;越想逃,就越愧疚。这个死循环耗得她精疲力竭。

手机亮起,父亲的信息刺入眼帘。

“你妈哭得我脑仁疼,回来帮爸哄哄?”

雪花在车窗上堆积,她把自己困在原地。

她能逃吗?她逃得再远,恐怕也逃不开心里那个渴望被爱又害怕被束缚的自己。

车不知怎么开到了小学门口。细密的雪落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刮出一道道湿痕。她熄了火,手指仍紧扣着方向盘,像是怕一松手,自己就会转身逃走。

门开了,袁星火快步走出来,黑色羽绒服的袖口沾着粉笔灰,在雪地里踩出一串急促的脚印。他拉开车门时带进一阵冷风,发梢上还凝着未化的雪粒,鼻尖冻得发红。

“大冷天的,咋跑这儿来找我?”他坐在副驾上,声音里带着点喘,明显是刚跑了一段。

林雪球没看他,目光落在方向盘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指甲划痕,是她刚才下意识抠出来的。自从强迫自己戒掉啃指甲的习惯后,这些细小的划痕就像无声的抗议,悄然爬满她指尖停留过的每一个角落。

“下午陪我。”她说,不是询问,而是一句陈述。

袁星火没犹豫,掏出手机。电话接通,他声音很稳,“老张,下午帮我带节课……对,家里有急事。”

挂断的那一刻,她突然倾身。

这个吻来得毫无预兆,甚至有些粗暴。她的唇是凉的,鼻尖蹭过他的脸颊,呼吸急促。袁星火僵了一秒,随即按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地回吻过去。他的手掌很大,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贴在她颈后的皮肤上,烫得她不住发抖。

他们分开时,车玻璃已经蒙上一层白雾,将外面的世界隔绝成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