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一个欠一屁股债被追杀的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自己?

“你啊,太老实了,要不总被蔡东山欺负。”方小刚指了指她额头上尚未痊愈的疤,嗤笑了一声,“爸妈也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幸好全家还有我一个机灵点儿的。”

“方小刚,你打什么坏主意呢?”方小杏越听心越颤,瞧弟弟的嘚瑟样,比中了彩票还兴奋。

“那不叫坏主意,是能带着全家脱贫致富的金点子!”方小杏越是心急如焚,方小刚越要卖关子。他一脸神秘,指了指那张照片,“可黛堂姐大大小小是个名人吧,听说又要办画展了,你说这个紧要当口,要是媒体爆出点儿八卦新闻,会不会锦上添花?”

就知道他没憋好屁,方小杏攥紧了拳头:“你敢!”

“我有那么笨!”方小刚轻哼了一声,“曝给记者,就是一锤子买卖,撑死弄个万八的,不划算。”

方小杏这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被吴可黛知道就不一样了,你说,她会不会由着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方小刚一脸坏笑。

“你要真敢用这个威胁人家,爸第一个不答应。”方小杏极力阻止他,“以后这亲戚还要不要走动了?”

“说你傻,你还真傻。”方小刚一脸怜悯地看着方小杏,眼神中充满了鄙夷,“能让爸妈知道是我吗?能让她知道是我吗?不得匿名啊!我看过电影,从报纸上剪字贴白纸上,再把照片的复印件放进去,往僻静人少的邮筒里一投,万事大吉,接下来就等着收钱吧!”

“你想得美,不怕人家报警?”方小杏哀叹,这孩子算完了,居然连敲诈勒索的事都敢干。

“报啊,她要不怕丢人,就报!”在方小刚的印象中,吴可黛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她出生在一个好家庭里,父亲是文化局的处长,母亲是歌舞团的台柱子,虽说和方家是亲戚,但方富贵和邱春花往人家跟前一站,怎么看都矮一截。

他和方小杏就更别说了,仿佛永远是仰人鼻息的姿态。方小杏也不争气,嫁人非要嫁个货车司机,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生生被她浪费了。

这回一定得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整个方家。

什么事就怕拔高,原本还不那么理直气壮,一旦有了这个义正严词的理由,方小刚突然多了几分使命感,昂首挺胸道,“不过是个野种,有什么好骄傲的!不给她几分颜色,还分不清大小王了呢!”

“你说谁野种呢!”方小杏的脸突然沉了下来。

“还有谁,吴可黛呗!”方小刚抱着双肩,冷哼一声,他自觉已经在血脉上压制住了那位高傲的堂姐。

他再混蛋再没出息,也是亲爹妈养出来的,她再体面再优秀,到底隔了一层。

如此说来,吴建国跟自己的关系,可比她近多了!

他越想越不平,从小到大吃的亏受的瘪在脑海中一一 浮现,狠狠啐了一口,“爹不疼妈不爱的玩意,不清不白,不知道是哪对狗男女生的……”

“啪!”话还没说话,方小杏突然上来甩了他一巴掌,一下子把方小刚打蒙了。

他捂着脸,满眼不可思议:“你疯了!那么维护那野种,人家都把你赶出来了,要不是我机灵,你能住上大别墅吗?”

“留点儿口德,那是你亲爹妈!”方小杏咬牙切齿,每个字都被压成扁扁的一片。

“什么意思?”方小刚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吴可黛的亲生父母不是什么狗男女,她是咱爹妈的第一个孩子,是咱俩的亲姐。”

方小杏的一席话让方小刚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纳过闷来,眉头紧皱:“你等会姐,我糊涂了,吴建国不是爸的远房亲戚吗?吴可黛……吴可黛怎么又变成咱亲姐了?难不成是过继?但过继也应该是我这个男孩啊,要她一丫头片子又不能传宗接代……再说,她跟咱家人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她整容了。”

方小杏定定地看着抓耳挠腮的方小刚,沉沉吐出四个字。

往事一幕幕往上涌,那些被岁月风干的过往,穿过春夏,越过秋冬,在青林河湿漉漉的水汽中,变得丰沛鲜活,仿佛从未远去。

竟然是亲生姐弟!替吴捏把汗

这个混蛋儿子真想给揍一顿

21 黑白

这几天桃姐一直心神不宁,原本以为贾天和亲妈重逢后,自己就能安心地放手,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局面。

和往常一样,炉子里的蜂窝煤烧得正旺,用来引火的向日葵杆尚未燃尽,噼噼啪啪的响着,但空气中湿漉漉的沉重却挥之不去。

从公安局回来后,贾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他嘴上总是说无所谓无所谓,但桃姐很清楚,毕竟是骨血至亲,面对已经死去多时、尸体还被人藏在墙中的母亲,说一点儿触动也没有,是假的。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那天之后,贾天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似乎从未发生过。桃姐偶尔想问两句,都被他借口要照顾盼盼,避过去了。

如此一来,盼盼更黏贾天了,而贾天也没有了最开始的不耐烦,他小心翼翼地给盼盼喂饭,还专门买了进口奶粉,无微不至得根本不像原来那个吊儿郎当的他。

虽然盼盼依旧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但“别哭”两个字却时时挂在嘴边,贾天每每听到,心脏都会柔软几分。

他从没想过,在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居然有一个残疾孩子会尽其所能毫不吝啬地给出全部的安慰。

这不禁让贾天想起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

最开始跟着王老歪时,因为不敢偷东西遭受毒打,奄奄一息的他被扔到了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

不一会儿,天降暴雨,已经昏厥多时的贾天终于被豆大的雨点砸醒。

睁开眼向上看,窄成裹脚布一般的天空被陈旧的电线割得零零散散,有些老化绝缘层剥落的地方,不时迸出火花,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小小的贾天蜷缩成一团,却依旧抵御不了跌落雨水的肆虐,它们狞笑着叫嚣着,满是恶意地冲刷着裸露的皮肤,伤口火辣辣得疼,像是被撒上一把把盐。

他脸色惨白,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上下牙齿磕碰咯咯作响,额头沁出汗珠,眼角滚下泪水,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地忍受着命运的鞭挞。

那一刻,贾天恨不得马上死去,但又怕自己真的会死。几岁的孩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人间炼狱。

这时,他突然觉得脖子后面扑来一股热烘烘的腥气,扭头一看,只见一条瘦骨嶙峋的大黑狗吐着长长的舌头,正耸着鼻子嗅个不停。

那闪着寒光的尖锐牙齿,在眼前晃来晃去,似乎下一妙就会插进他的喉咙。

贾天吓得浑身都麻了,他是痛不欲生,但当死亡真正来到面前时,求生的本能超越了一切。奈何实在没有半分力气,努力想要赶走大黑狗,可手臂勉强抬起一半,就又软软落下了。

磅礴的眼泪汹涌而出,贾天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为自己即将葬身狗腹做着最后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