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短到哪里去？

说出这句话时，两人虽单独在餐厅吃饭，林蓓还是左右环顾，然后轻声解释：“老板不喜欢裙子太短。”

薇薇安刚入行那年，公司还以模仿国外投行那超级严苛的着装规定为荣，有样学样，模仿 UBS 印了一本小册子，专门讲着装规定，甚至口红颜色和美甲款式都有指引。虽不至于要求人人穿三件套西装，但男士必须穿素色西装，见客户时须打领带。女性选择略多些，也不过黑白灰蓝几种颜色连衣裙。只有周五可以穿 polo 衫或牛仔裤。

是“或”这两样最好不要同时出现，不然就“太随便了”。

这些条条框框，如今看来可笑。牛马上班，还要自费买漂亮笼头。

可那个薪水年年涨的年代，人人巴不得套上这个镀金的镣铐。

这些……当然都是白头宫女的往事了。

这些年投资人跟企业家地位反转，投资标的也越来越多创业公司，多数投资机构已经完全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了。毕竟高盛的 banker 都开始穿 lululemon，毕竟要和创业者们打成一片。不然别人都穿带公司标识的卫衣，你再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瓜兮兮的。

可这位王总要求却不一般，连薇薇安这种研读过 40 页小册子的，都被打为不合格。

她忙虚心请教：“请问公司有什么特别的规定么？”

林蓓答：“裙子要过膝，不可以穿无袖，不可以穿露趾鞋……嗯，还有别的。回头我让小郭给你发一份资料。”

薇薇安撇撇嘴。她不爱穿套装，四季几乎都是连衣裙，差别只是材质和是否穿裤袜。夏天一条背心裙套上就出门，舒服省心，不用搭配，椅背上搭件西装就足以应付所有场合。

看她表情有点不屑，林蓓补了一句：“这么说吧，我曾在上班时间被要求陪员工去买衣服，当场换装。”

“你亲自去？这种事不能派个助理吗？”

“老板说，只信我的品味。”林蓓耸耸肩。她们两人都知道，这种话不过是为了让你无偿做事时，心情略好点。

“买的什么，公司付钱吗？”

“Theory，工作装不会出错就是了。虽是羞辱，也算福利。”

薇薇安继续撇撇嘴。还不知涨薪那点钱，能否弥补得了置装费。

小郭，大学毕业三年，入职本司刚一年，将和薇薇安一起外派，去支持当地办公室的人事行政工作。圆圆脸，毫无心机。

小郭比林蓓更热心，更简单：“其实就穿长裤最方便了。”

“我穿裤子难看。”

“怎么会啊姐！”话出口，小郭吐吐舌头，“对了，‘姐’‘哥’这种称呼也是不可以的！”

虽然对这类称呼薇薇安也皱眉，但规定这样细也有点怪。她之前只知道某电脑大厂不许叫“总”的笑话。为显示自己足够亲民，规定执行当日，老板在公司门口迎接每个人，员工则无论职级，必须大着胆子直呼其名（一次）。

员工喊完，两股战战。谁不知道这位老板是出名的架子大呢。

看薇薇安眼神疑惑，小郭索性拉她到茶水间，说个痛快。小姑娘果然是职场新人，藏不住话。一杯咖啡时间，王总诸多八卦已交代完毕。

王总，王依然。学霸，美女。

达特茅斯毕业后进入摩根士丹利做分析师，典型学霸精英的学业职业路线。之后又去沃顿读 MBA，毕业后进入中东那家 M 字头的巨无霸主权基金。

在那里她不仅事业飞升，更情场得意，与一位非直线上司合伙人相恋。虽说公司对同事间尤其上下级恋爱不鼓励，但这位男友火力全开助力她的事业。在 M 字头八年，她已升至董事总经理。

看自己作为亚洲年轻女性升合伙人无望，她毫不恋战，毅然离开，运用这些年积累的资源与人脉创办新机构。虽说体量与老东家不可比，但毕竟自己话事，比作高级螺丝钉舒心得多。

对这家公司数十员工来说，王总一言九鼎，定生定死。尽管工作只是八小时内的事，但员工拥有的一切自然多亏这份体面工作馈赠。

至少当老板的总这样想。

公司创办两年后，王依然跟男友分手。个中原因没人知道，大家只知前夫哥至今仍是公司的重要人脉。传说她还找了一位年轻十岁的艺术家做男友。她爱男友落拓不羁，男友还真不为钱财折腰，一言不合就要离她而去，堪称软饭硬吃之典范。

可这对她而言更成了一种珍稀品质。男友爱摩托车，她就一辆一辆地买。男友是做装置艺术的，她就抽时间陪他四处看展。

讲到这里，小郭脸上露出无比艳羡的表情。

爱情真美好。薇薇安也心中感慨。

王总不是恋爱脑，她只是有能力随心所欲。不缺钱了，谁还不能做个纯爱战士？

八卦末尾，小郭叮嘱，下周一王总回京，“千万别迟到哟。”

到了那天，薇薇安提前二十分钟到办公室，大家已经齐齐整整。电梯“叮”一声之后，一个瘦削的身影一阵旋风似地进了门。林蓓早在前台候着，格子间里每个人都如《红楼梦》里般，“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

看大家这种表现，薇薇安回忆当初面试情形，开始怀疑自己太不谦恭。

看到薇薇安，她微微点头。她跟上次见面没什么变化，浅茶色的面孔，眉眼微微凹陷，一张六角形面孔上妆化得一丝不苟。

“来我办公室。”

薇薇安随她进门。

“怎么样？”她问。自有秘书亦步亦趋跟着，将她大衣和包接走。

薇薇安也不由被她气势影响，小心翼翼：“王总，上周刚报到，在习惯中。”

王依然点点头：“该了解的事，林蓓应该都跟你讲了。”

她停下，不知道思考着什么。薇薇安也不说话。

办公室里，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好不说。

不说，最多是显得呆。说错话，结果就不好讲了。

“公司的历史文化你应该也有了解，这次我也是刚刚带国内新能源汽车、电商行业的企业到访阿联酋。”王依然回到舒适区，侃侃而谈，“公司之所以从一开始就设双总部，一是因为中东地区有诸多潜在 LPLimited Partner/有限合伙人：私募基金的出资人，主权基金、家族办公室等等；二是中国企业尤其是新能源企业纷纷出海，我们可以帮助它们更好本地化；三是金融市场完善，企业可以在当地证券市场直接 IPO，退出路径明确。”

老板都爱长篇大论，下属只能听着。薇薇安表情认真，却不由心里顶嘴：难道不是因为您的开挂人生自那里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