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岚十分欣慰，夸奖道：“Vivian，你知道吗，你就是这点最可爱。”

这夸奖是真心的。今天这事贾岚也很意外，杨子琪突然跑来提要求，如果薇薇安不这么爽快，他少不了要费口舌。

“这点可爱”，就是言听计从，从不任性。

这倒是真的。在职场上她从来没有忤逆过上级，因为任性是要资本的。

虽说答应了贾岚，可免不了十分郁闷，她离开座位去茶水间透透气。却见茶水间门罕见地紧闭，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朗诵声，仿佛有人在准备演讲。推开门，却见杨子琪拿着一叠上百页的打印稿，面带矜持微笑，正在练习发言：

“各位委员，上午好！下面由我代表项目组进行汇报。首先是项目概述……”

原来贾岚早答应杨子琪了，他笃定薇薇安一定会同意。

见她进来，杨子琪放下文件：“Vivian 姐，我好紧张。”

“没事儿，加油，你肯定没问题的。”薇薇安敷衍着，内心大概也有点阴暗：看这大小姐的草包样，让她在众人前出出洋相也好。

“Vivian 姐，这是我爸爸刚从巴黎带回来的马卡龙，送给你。”

“干嘛啦，我无功不受禄。”

“谢谢你这些天带我。”

薇薇安挤出笑脸。咖啡机噪音会比较大，为避免打搅杨子琪排演，她从冰箱深处取出一听苏打水，带着被硬塞到手里那盒粉马卡龙，静静离开。

冰凉沁骨的，还有她的心情。别人手下分析师包揽脏活累活，甚至每天主动买咖啡订餐拿快递，她这一位却把活儿都甩给她，最后连汇报项目那点光鲜都要夺去。

可恶。

她不无恶毒地联想，其实杨子琪本人也像这粉色马卡龙，漂亮，甜蜜，但没什么吃头，有时候甚至是空心的。

大老板张若林日程太紧，立项会一推再推才安排下来。会议一切正常，尽管杨子琪的汇报磕磕绊绊，换个人早被打断了，但与会者予以巨大宽容，耐心听完。

杨子琪打磕巴时，总下意识望向薇薇安，她则予以鼓励的笑。实在卡住了，她也及时补充几句。

事已至此，至少要显得风度好些，毕竟“项目经理”那一栏还写着她的名字。

“公司（‘三川’）此前还没有向财务投资人开放融资，本轮融资，我们有机会以 18 倍 PE 倍数（对应约 6 倍 EBITDA 倍数，团队部分略有溢价）投资于该项目，小组计划尽快签署 Term Sheet，获得独家推进交易的机会，争取一个月内完成尽调并签署 SPA，并尽快完成交割。”

杨子琪照章读完，最后莞尔一笑：“谢谢大家的聆听。”

薇薇安用力抿抿嘴，才没笑出来。“聆听”可不是这么用的。

合伙人们开始提问，薇薇安打起精神应对。毕竟，照本宣科可以彩排背诵，但现场提问则需要她随机应变。

顶头上司贾岚率先发言，先是表扬新人勇挑项目重担，“子琪的努力和才华是一股新风”，然后开始提问。不难听出，与其说是提问，更像为小组背书。毕竟他先发言定了调，其他人也不好过于尖锐或者负面。否则，就像不给他面子了。

所谓投资判断，很多时候不过是人情往来。

薇薇安心下不屑，但乐见其成。

虽说一个投资项目成功与否，要到真正实现退出、拿到回报那一刻才有定论。但实际工作中，尤其是年景好时，谁投的项目多，谁就是更加风光。毕竟，一个项目就算死掉也总要三五年。三五年后，谁知道自己还在不在公司，当年的升职加薪才是实在的。

分析师，投资经理，VP，总监……三年一进阶，就是靠这样一个个项目堆上去的。至于能否作到 MD 和合伙人，那就看资源、关系以及运气了。

这晋升路径，跟深宫女子何其相似。答应，常在，贵人，嫔，妃，贵妃……一步一个脚印，步步惊心，要天分，更要运气。而普通人作到嫔位，已是天花板了。

贾岚明确表态背书，其他人也就没问太尖锐问题，最多意思一下，对下一步工作提点不温不火的建议。

“希望增加核心指标与回报敏感性分析，同时增加同业公司比较……”

“对于家族企业，在尽职调查中需要重点考量未来治理问题……”

……等等。

项目顺利通过立项会，下一步便开始尽调。

会议结束，杨子琪兴奋不已，一路哼着歌回到座位，收拾好包，走到薇薇安桌子前躬下身：“谢谢 Vivian 姐帮了我这么多。对了，昨天我在家，给我爸爸看文件，他夸我说，行业分析比他请麦肯锡做得都要专业。谢谢你帮我呀。”

这“帮”字好刺耳。但薇薇安沉住气，对她笑笑：“不用这么客气。我是老人，多做点，应该的。”

“对了，等会儿我爸爸妈妈来给我庆祝第一个项目立项，Vivian 姐要不要一起？”

“谢谢啦。今晚有事，不打扰你们了。”

薇薇安算是懂了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和杨子琪相比，冯思淼简直讨喜多了。

冯思淼在这里时，也不怎么做事。一开始她也想做个正常好员工，但不久就放弃了无论她努不努力，别人也只当她是娇娇女，脏活累活是不可能分给她做的，好项目则无论如何要把她带上，哪怕她一页文件也没写过。

人就是这么势利。

但至少，冯思淼懂得如何令人心甘情愿帮她做事，而不是一举一动令身边人如鲠在喉。

刚巧想到冯思淼，她就打来电话，神神秘秘：

“诶，我跟你确认下哦，你跟 Eric……没什么的吧？”

薇薇安左手持电话，隔空举起右手中间三根手指：“我发誓，真没有。”

对此发誓赌咒，毫无心理压力，因为就是真的。

“那就好。”

“怎么了？”

“我们老林说，他最近跟杨家小姑娘走得很近。”

“杨家？不是叫什么张之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