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邱方事先没再送花，也没花心思去选礼物。他走之后不多久，薇薇安手机叮的一声，他转来五位数。邱方自诩体贴，兼顾体面，不忘解释一句，“抱歉，没办法陪你过周末，帮我给你买个喜欢的礼物吧。”

这句话，多少冲淡了些这件事里令人不适的奇怪气息。

薇薇安心里稍稍舒服一点。

公司旁边便是 SKP，她下班后去逛。既是平白得来的钱，仿佛平白花掉也可以。

可她逡巡良久，只买下一支贵价香氛，是一种微苦的绿橘子味。仍属于那种不是买不起，可平时并无必要的玩意儿。

这种东西，似乎只有这时候买起来，才不心疼。

薇薇安讨厌自己，会时刻不由自主在脑中做数学题。比方，五万块固然可以买个包开心几天，也可拿来还掉几个月房贷。

她果断选择后者。

换作冯思淼，莫说五万块，五十万都不会令她眨一下眼。五万块的包冯思淼会嫌弃，可对薇薇安来说，还是还掉房贷较为实惠一些。

如果不时刻比较，她自己也算天之骄女。一路都是好学生，本科进了名校，工作数年后又靠自己攒钱留学。回国后运气不错，进了好公司，并乘着上行期红利买了房子。尽管是旧小区，但夜来无人对着窗外万家灯火，多少有种心愿得偿之感在这大都会里我也有了一席之地，而且全凭自己。

那感慨中既有豪情，却也无法不带一些酸楚。倘若有所依傍，谁愿全靠双手。

所以此时此刻，她能够给自己的，也就是一瓶小小的散发着最爱的柑橘味道的香氛而已。

跟邱方在一起时，他手机消息没停过，他也毫无愧色。这种老派男子，从不觉得在饭桌上频繁使用手机，是一件需向同桌之人说声抱歉的失礼之事。

邱方的确业务繁忙，她可以理解，甚至为此庆幸。这样两人就不必时刻聊天了。可她内心仍忍不住对比，埃里克跟她在一起时，手机甚至都不会放在桌面上。

其实邱方与她绝不至于无话可聊。相识初期，他们也曾很有得聊，任何一条财经新闻，都可让他点评良久。毕竟做老板最过瘾的事，便是可以对下属说成吨废话。而下属只能洗耳恭听，频频点头，啧啧称是。

因此，邱方习惯于一张嘴便滔滔不绝。

可现在两人间再这样高谈阔论，不免奇怪。而且邱方也懒得再动脑筋，讨她喜欢。

邱方并不关心女人的灵魂。

自诩有灵魂的女人让他害怕。一年前邱方遇到过这样一个，别家基金公司的销售，漂亮飒爽，野心勃勃，肉眼可见。他费了不少心思，在马尔代夫住过最贵的水屋，才算取得她青睐。可相处两个月后，她不满足于做一个短期情人，要求跟邱方结婚。

邱方当然不肯。他一面敷衍她，说需要时间，一面渐渐冷下来。这姑娘表面没什么反常，待他一切如旧。直至某天，公司公关部的人深夜惶惑来电，微博上指名道姓，控诉某知名基金总裁性骚扰同业。

上百张 PPT，洋洋洒洒，图文并茂，细节丰富，时间线一目了然，甚至还有一些打码图片。

这种不伦的瓜，大家最爱吃了，消息传得飞快。公关部也不知如何处理若是公司业务遭遇舆情，自有一套固定处置流程，也有外部公关公司可用，比如用水军下场搅混水。可涉及老板私事，又是桃色新闻，谁都不好主动请缨，做些什么。

邱方十分恼怒，但也没办法。好在他不是明星，大家虽有吃瓜热情，却无长期关注的动力。算他运气好，正赶上一个小网红宣称自己生了富二代的孩子，一时炸了锅。

他这桃色新闻的余波渐渐止息。

邱方也被上了深刻一课，从此他刻意避开那种格外强势伶俐的人。

邱方随时随地收发信息，并不像薇薇安以为的那样，纯属公事繁忙。他最近在苦苦追求一名叫做 Yoyo 的女子。

网红层出不穷，追求她们所需花费，并不比小明星少。像 Yoyo 这种，18 岁起就周旋在各类有钱人身边，这辈子没上过一天班，也绝对无法想象要靠双手赚钱的滋味。

这种美人，正如限量版玛莎拉蒂跑车，拥有便是身份象征。好的跑车，自然需要顶级保养。对邱方来说，多花些钱也无妨。

可他近来在 Yoyo 处碰了钉子。这女孩看似胸大无脑，却出奇清醒理智。邱方是做金融的，凡事必须先计算回报率，已成习惯，深入骨髓。可 Yoyo 到底见过大世面，邱方对待普通人的三板斧，在她面前全然无用。几个奢侈品包，远远不够敲开她的门。

在一个女人处碰了钉子，这种郁闷需要从另一个女人处得以消解。

薇薇安正是这样可人的解语花。

于是这次见面，他第一次十分温存地问：我想去你家看看。

哈？薇薇安心中一震，瞬间转过八百个念头。

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不想让外人看到老房子楼道那斑驳的墙皮，杂乱拉扯的电线。室内她竭力营造的小小乌托邦气氛，并不能使这房子的外表体面半分。买房至今，只有父母和少数一两个密友来过而已。

那都是她不需要在他们面前有丝毫伪饰的人。

邱方也好，冯思淼也好，或者埃里克，都远远不足以令她卸下心防。在他们面前，她是含糊的，美妙的，千百个体面的都市丽人之一。

但面对邱方的要求，似乎也没理由拒绝，她低头默默思索片刻，对邱方说：好，但家里很乱，不要嫌弃。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直直盯着邱方，竟令他有些无措：“真是孩子气。”

这五个字，令薇薇安心中暗动一下。

从来没人说过她“孩子气”，因为她向来总是成熟得体的那一个，极少任性。在家里，是父母懂事又有出息的女儿。在公司，是听话能干又肯努力的员工。在外面，是冯思淼身边那个柔和又伶俐的朋友。

少有人将她当成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子看待。

事后薇薇安回忆起，这大约是她与邱方假戏真做的这段情里，最接近真情流露的那一刻。

但她并不能一味地“真”下去。

“那下一次好不好？给我点时间打扫。最近总出差，家里像狗窝一样乱。”

邱方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

其实他也是随口一说罢了。

那边厢，Yoyo 见他热情稍减，担心这条大鱼跑掉，需要不时管理鱼塘，于是难得主动发信息给他：“邱总，我这周末去香港，不知你在不在，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呀。”

邱方瞬间如打鸡血般，立即让秘书订好机票。

薇薇安花了整整一个周末打理屋子，请钟点工来做了深度清洁，还专门去趟宜家采购小玩意儿，甚至专门买来新出的花卉主题四件套。她并不是邋遢的人，可家中总有些卫生死角长久未打理，要彻底清理干净，并不是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