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明愣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原来你们早就知情。”

朱砚平并不否认,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句:“秦松吾是我没想到的。”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徐应明踉跄着后退半步,死死地盯着朱砚平,“你们真的和日本人,还有南京那边有勾搭。”

朱砚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政治不是非黑即白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惊愕,失望,愤怒,一瞬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徐应明只觉得心中的惶惑仿佛要将她吞噬,令她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可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会有更嘛????

更!

46 清算

胜利的消息传到重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国民政府尚且没有做好迎接战争胜利的准备,便匆忙地开展起战后的各种工作。

而对于更多数人来说,日本人的投降意味着四万万的同胞终于撑过了无尽的黑暗,迎来新生。

一连几夜,重庆的广播电台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日本天皇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并无条件投降”的终战诏书的消息。庆祝的欢呼声、鞭炮声不绝于耳,驱散了暑夏天气蒸笼一般的闷热,也驱散了终年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的萧条与沉闷。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大街小巷里洋溢着人们的欢笑,整个山城忽然间便沸腾起来。

徐应明从杨家山办公室回到家,来不及换身衣服,便被谭主任一通电话叫到了罗家湾总部。他将一封电报递到徐应明手上,对她说:“周先良点名要你去上海。”

徐应明目光扫过电报内容。

电文里,周先良简要汇报了如今上海接收与清算汉奸的工作状况,在末尾处,她提出建议由曾经执行过潜伏任务、对日伪秘事相对熟悉的徐应明前去上海,协助工作。

徐应明抬起头:“我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珊瑚坝机场有一趟飞上海的航班,”谭主任命令说,“你拿着我的手令,明天一早就出发。”

“是。”

“说是派你去协助工作,可周先良那个人你也了解。”谭主任顿了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这些年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向我汇报即可。”

徐应明露出一个微笑:“是,主任。”

飞机穿过云层,嗡隆地降落在上海的大场机场。周先良的汽车已经等在那里,一见面,她便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和徐应明打招呼寒暄起来。

当年,军统上海区区长叛变,周先良亦身份暴露被 76 号逮捕,他们想方设法诱降她却一次次碰壁,最终无奈之下将人移送南京,关押在宁海路 25 号看守所。周先良在那里被囚禁了整整一年,直到大汉奸周佛海秘密派人潜赴重庆,希望从此回头“效命中央”,她才最终作为他投诚的筹码之一,被秘密营救出来。

出狱后,周先良在江宁县的一处农庄里休养了三个月,随后不久便被再一次派往杭州,领导那里的情报工作直到胜利。

“怎么样,听说你在重庆干得不错,还去了中美所?”

两个人坐在汽车后座上,熟络地聊着天。徐应明笑了笑,看着自己这位老上司:“差点被当成共党以儆效尤。”

周先良有些无奈地摇着头,拍了拍徐应明的胳膊。

汽车停在临时办事处的门口,周先良一边上楼,一边不时地侧过头来,给徐应明讲着上海的形势。她在一间干净的办公室前停下脚步,对徐应明说:“上面要求惩治清算汉奸,我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找你。你在研究所呆过,对 76 号也熟悉,有些东西,日伪留下的档案里没有记载,还要靠你来指认落实。”

“你放心,”徐应明神情严肃地看着她,说,“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国者。”

周先良满意地点点头。

“我叫他们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就在我办公室对面。”她指了指有些空旷的屋子,“时间匆忙,你将就一下。”

“多谢长官。”

“还有一件事。”周先良顿了顿,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徐应明。

徐应明不解地看着她:“这是?”

“你走之后,岩崎隆司就派人查封了你们家,后来几经转手成了那些汉奸的私产。”周先良叹了口气,说,“前些日子在接收敌产时,我便私自留下了它,想着还是物归原主,多少……也留个念想。”

徐应明的喉咙有些发紧,握着钥匙的手轻微颤抖着。她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封尘在记忆深处的心锁就这样被这把钥匙轻轻打开,胸口浓郁起一阵哀伤。

她深吸一口气,苦笑着抬起头,说:“谢谢你,先良姐。”

“去吧,回家看看。”

周先良的声音听起来竟然也有些哀伤,她轻轻地拍了拍徐应明,然后转过身去,仰起头望着窗外一片浓郁的绿浪。

青灰色的西式小洋楼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马路尽头,福开森路的名字却随同从前的人一起消散在了尘烟里。徐应明站在熟悉的院子门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胆怯。

她轻轻地推开大门,在恍惚之中一步一步穿过院中小径,向屋子里走去。当年离开时褐色的秋叶已然漆上了绿衣,记忆与现实交叠,她就像曾经无数次欣喜地、警惕地、疲惫地、劫后余生一般地那样走过这里。

年复一年,换了人间,只有这葱郁的绿,周而复始,苍翠依旧。

屋子里,汉奸的东西全部都被清理了出去,周先良已经尽量地将这里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徐应明自嘲地笑了笑,汉奸的痕迹,又怎是那般轻易就能抹除的?

但她还是无比感激周先良的用心。

徐应明走到窗户边,让暖和的微风吹进屋子里,她背着光,靠坐在窗台上,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围坐在沙发边说笑的胡文怡和黄汝琼、一身文人气质温润有礼的穆钧时、踏着夜色穿过门厅却总是一脸严肃的徐从道……

所有人都不在了。

徐应明无力地闭上眼,眼角划过一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