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把窗户关上?”徐应明有些无奈地说,“现在是寒冬一月。”

周先良挑了挑眉:“你们东北人也会怕冷?”

“周副站长,”徐应明撇了撇嘴,反击说,“你当我是那松花江里的鱼吗?”

周先良笑着摇摇头,关上窗户,说起自己一路掩护特派员撤离的经过来。徐应明安静地听着,忽然间就有一种八年前两个人在上海时接头的感觉。直到汽车停在湖滨公园外,周先良的话音也恰好落下,徐应明侧过头去看着她,认真地说:“我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竟然会在这里再一次重逢。”

周先良一怔,什么也没说,转身率先下了车。

徐应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收回目光,探身从后座取来披风,然后将汽车锁好。周先良静静地伫立在湖边,背对着徐应明,望着如砚台墨水一般的湖面,还有远处对岸黑压压的山石林木。徐应明两只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走了过去。

“淮海我们赢了。”在一阵沉默过后,徐应明忽然开口,引得周先良回过头来看她,却见她的眼中正带着希冀和笑意,眺望远山。那是周先良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

“杜聿明集团被华野全歼,国民党在华东的统治就要垮台了。”

徐应明却没有再接话。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下,解放军已与国民政府隔江相望,整整十八年,从日本人踏足自己的家乡,从母亲病逝,直至今日,那个她期盼了十八年的和平世界终于近在眼前。可这一路走来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周先良认真地端详着她,良久,她说:“徐应明,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徐应明怔了怔,抽回思绪,苦涩地笑着:“走吧,再晚一些,怕是连一只游船也找不到了。”

月色清凉。她们从岸边寻得一只蓬船,两人先后钻进去,周先良点上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一瞬间溢满了整个船舱,徐应明弯下腰捡起木浆。船缓缓地向静谧深处拥去。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周先良靠在船舷上,看着徐应明。

“那时我们都还小,”徐应明的眼中划过一抹怅然,有些苦涩地笑着,“谁也不会想到,后来竟然都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周先良当然直到她想到了胡文怡,还有自己的弟弟周先礼。但是她只是平静地说:“可是我早就知道,你就是一个天生的特工。”

徐应明闻言看来。

“那天晚上,胡文怡说起你们在学校里的事。”周先良解释说,“黄行庄和程新元两个人骂你是汉奸走狗,第二天便腹泻不止告了病假。你可别说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提起十几年前的事,徐应明轻笑一声:“果然,我的这些小动作,瞒不过你这个情报处处长的眼睛。”

“那时候特务处很忙,我们虽然没见过几面,但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周先良有些感慨地说,“后来作为上下级再见面,除了惊喜,我心里就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湖水潺湲,船尾在墨色的镜面漾开一道涟漪。

“是因为周先礼吗?”徐应明忽然问。

周先良沉默良久,缓缓开口。

“是我低估了她的信仰,也高估了我自己。”她仰起头望着高悬的月,“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呢?”

66 城防

夜深人静,载着国民党宪兵和特务的军用卡车缓慢穿行过杭州市街道。车厢里架设着测向电台,技术人员正全神贯注地侦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滴答声。

“程科长,找到了!”

一人忽然喊道,声音有些惊喜,注意力却不敢松懈,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设备,手中的笔飞快地记录。

程代颐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那人身后,板着脸,低头看他。

“西南方向,一百五十米,”他放下笔,站起身恭敬地将结果递给程代颐,“是花匠的电台。”

卡车车厢顶棚悬吊的灯摇晃着,光线昏黄,叫人看不清程代颐脸上的神情。她的目光扫过算草纸,点点头。

“终于露面了。”她轻笑一声,然后将手中的东西丢还给那侦听人员,冷声命令,“所有人,行动!”

车厢里立刻响起一道道清脆的手枪上膛声音。便衣特务跳下车,悄无声息地向不远处一间公寓逼近。

电报员正在接收上海局发给杭州地下党的任务指示。房间里没有点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叫人从外面看不出异样来。这是上海局的同志这个星期发来的第三份电报,两军前线交战已到了决胜阶段,后方的情报活动只会更加活跃。

接收完毕,电报员摘下耳机,看着白纸上的一列数字组,正准备拿出密码本,却忽然神色一凛。

他放轻脚步快速来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边上。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微不可察。他的心几乎是一下就沉到了谷底。来不及多想,他动作飞快地点燃火盆,然后拉开抽屉,将所有文件一股脑地翻出来,连同密码本一起,丢进火焰中销毁。

抓捕的特务已经来到门外。

“砰”

门被踹开了。

电报员不再迟疑,猛然起身,向着来人连开几枪。

几乎是在同时,子弹也打中了他的胸口。

凌晨一点钟,保密局站长办公室里仍旧亮着灯。孟均漱埋头在成山的文件后,正焦头烂额地处理着公务。眼下局势急转直下,国民党军在华东吃了败仗,平津那边的战况亦是不容乐观。南京总部电令各省站加强防务,浙江站作为甲种站,在这种时候,更是事务纷繁。孟均漱忙得不可开交,然而重头防共反谍的工作却不见进展,令人着实恼火。

邹副官敲门走进来:“站长,程科长回来了。”

“怎么样?”孟均漱头也不抬地问。

“破获了一个共党电台。”邹副官回答,“在城南梁家桥附近。程科长说,是在花匠电台流动范围内,十有八九就是直接受他领导的。”

孟均漱手上动作顿了顿,抬起头:“人抓回来了?”

“死了,不过兄弟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邹副官走上前,将一张揉的皱巴的残页递给孟均漱。纸片的四周被烧的残缺,中间也已经被炭火熏得有些发黑,但上面的字迹依旧依稀可见。孟均漱凑近了些,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邹副官见状,解释说:“兄弟们赶到的时候,那共党正在销毁情报,见自己已然暴露无处可逃,便开枪杀死两个我们的人,打伤一个。当时现场很黑,我们的人开枪还击,没注意好分寸,当场把人打死了。领队的兄弟扑灭了火盆,从里面发现了这个,还没来得及完全销毁。”

“浙江省城防工事与兵力部署图。”孟均漱手指轻轻掸去残页上的灰烬,说,“程科长的判断没有错。”

“这是共党发给‘花匠’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