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头,不满道:“你们稽查处怎么回事?当街杀人,这么多人看着,叫人家怎么想?”
“是共党,”见徐应明神色不悦,田队长有些慌了神,连忙解释说,“我们的人接到举报,说共党上海局有一名特派员近期会到杭州。今天一大早,我们在良山门检查点发现了这个人的行踪,一路跟到这里。”
“有了线索带回去审啊。”徐应明指了指那人,说,“怎么还给打死了?”
田队长眼神闪了闪:“人没死,跑了。死的是一对共党夫妻,就住在这里。我们在他们家里发现了一批药品物资,应该是准备交给特派员送往前线的。”
说完,似乎是又怕徐应明怪罪,往上面“参他一本”,忙找补说:“我们还在这儿发现了一些没来得及销毁的文件和电台。”
“行了。”徐应明脸色并不好看,“赶紧把这处理了。”
田队长连忙站好行了个礼,目送徐应明调转车头离去。
到了保密局,徐应明没有回自己办公室,就径直去找了孟均漱。她将昨日金严林来找她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没有提及从前上海的那些陈年旧事,只是对孟均漱说:“看来我们秘密调查‘花匠’的消息是封锁不住了。”
孟均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思忖片刻,对徐应明说,那就向大家公布吧。
他召集来站里处长级别以上的人员到会议室。在示意徐应明向在场众人转述过后,孟均漱便将邹副官送来的那一批档案递了下去,逐个传阅。
徐应明静静地坐在靠近站长的一侧,冷眼观察着会议室中的人。
“周副站长有什么想法吗?”孟均漱忽然开口问。
周先良抬起头来,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说:“站长好眼力。”
孟均漱笑呵呵地指了指那些档案:“周副站长就没有觉得,这里面,有没有谁能让你感到眼熟的吗?”
周先良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看了孟均漱两秒,随后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徐应明身上,轻笑一声。
徐应明察觉到周先良的眼中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竟让她感到有些许不适。
“孟站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很早就说过,”周先良缓缓说道,“我对‘花匠’,一无所知。”
孟均漱眉梢微微上扬,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她。
没有人开口,会议室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徐应明想了想,对孟均漱说:“眼下我们虽然有了嫌疑人的范围,可是这么多人,如果逐一盯梢排查,阵仗过大势必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不如暂且放一放,从我们内部入手,顺藤摸瓜再锁定重点怀疑对象。”
“徐专员就不怕,‘花匠’在这期间听到风声,先我们一步藏匿起来?”周先良盯着徐应明,手中钢笔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倒令在场众人心中猛地一颤,“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和共党抢时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来不及的,”徐应明摇摇头,说,“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抢不过。倒不如换一种方式。”
“那如果你的计划也惊动了‘花匠’呢?”
“那就更说明我们内部有共谍,”这一次不待徐应明回答,孟均漱就沉声开了口,“而且,这个人就在你们五个当中。”
众人神色一凛,面面相觑。
“那就这样,两案并查,行动处安排人手盯梢。”孟均漱下了命令,“孙处长,你们情报处想办法动用线人,搜集更多有关信息,缩小人员范围。”
“明白。”
“另外,”孟均漱顿了顿,又补充说,语气威严,“至于下面执行的人,就没有必要知道具体的任务细节了。知情人只限你们在场的五个人,如果消息泄露,那就从你们几个开始查起。”
但是徐应明的担忧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减少。她有些懊恼自己今天上午在会上那一番多少带有些指向性的言语。
还是有些心急了。徐应明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周先良是个聪明人。即便是知晓徐应明在帮着站长对付她,如今一再相逼,也难免不会起疑。
眼下北面的解放军一路打胜仗,徐应明的心中竟也有了些不该有的浮躁。
这是致命的。
她不由得反思起来。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沉得住气。
另一边,沈志荪也从春雨楼前台伙计那里得知了保密局的动作。
后市街的春雨楼是他们的一个紧急联络站,前台的小伙计是自己人。沈志荪在第一次和这位信天翁同志接头时便有过约定,除了固定时间的会面,如果她有情况,想要主动联系组织,便可以来这里。
两短一长的鸣笛暗号,再要一份梅家坞的龙井虾仁,不要狮峰的。伙计便会知晓,眼前的顾客是组织来的人。他会借由留下联系方式的名义,让来人留下关键情报,然后再由自己转递给“花匠”同志。
沈志荪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火柴,动作熟练地将纸片销毁。
他神色沉凝地盯着火苗,眼睁睁地看着它只一瞬间便将纸片吞噬。
但沈志荪没有动。
按理说这个时候,既然已经进入了保密局的视线,他便应该完全静默下来,躲避风头。可是眼下的情势却已容不得他保守行事。杭州地下组织每天收集的情报像潮水般向他涌来,几部电台轮番工作,隐秘的电波在京沪杭的上空织成一张巨大的信号网。
作为地下工作者,静默有时确实是最好的保护,可是如果一直静默,所谓潜伏便也失去了意义。
沈志荪如今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于是在思索片刻后,他毅然决定还是和徐应明见一面。
上海局的同志已然向他传达了最新的任务指示,他也需要立刻转达给徐应明,以便展开后续工作。
当晚,在春雨楼送来的食盒夹层里,徐应明发现了一张字条。她认出那是沈志荪的字迹。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写着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眼下天色已晚,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很安静。徐应明仍旧雷打不动地回到书房里,在桌边坐下处理工作,直到凌晨,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敛好,锁进柜子里。
西牌楼 19 号小楼窗子里透出的光终于熄灭,整个街道陷入沉睡中。
徐应明披着一件深色大衣,帽檐压低遮住了眉眼,悄无声息地从后门闪进黑夜里。
这一带多是居民区,静悄悄的。人们大多已经睡下。路边上,除了瑟瑟的寒风拨弄着昏黄的灯光,几乎不再有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