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隐禅高高举起双手,用尽力气,用她那生硬的日语,朝着外面嘶喊:“我现在就跟刺客在一起,请不要打我。”说话间,举着双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刺目的灯光牢牢定在她身上,将她纤瘦的身影拉得老长。小野和殷蘅樾的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她。

“殷老爷,您可知道,你们家这位女校对其实是个男人,潜伏在殷家就是为了刺杀你,顺带,杀了府上的贵客。”

房雪樵面色晦暗得站了起来,他明白杜隐禅恨透了他昨夜的出手,更恨他此刻的立场。她绝不会放弃刺杀,而自己也逃不了了。他终究要步父亲的后尘,续写父亲的命运,注定要背负着无法洗刷的冤屈,葬身在肮脏的泥淖里。

50、末路

“你是说傅冰砚傅小姐?”殷蘅樾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审视着杜隐禅。眼前这个人,身份变幻莫测,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她说的话,他本能地不信,谁知道她背后藏着什么图谋。

“是的。”杜隐禅虽然高举着双手,神情却从容,“他叫房雪樵,处心积虑扮成女人藏进你的府上,就是为了杀你。而且,方才被枪杀的那人,就是那个当兵的,是他的师兄,名叫孟三川。”

殷蘅樾捋着胡须,不知她说的这话有几分真。

日本人更倾向于相信投诚者的指控。小野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地挥手,用日语下了命令, 几名端着刺刀的日本兵立刻扑进木门。

杜隐禅往前走几步,给他们让出道来,她看向殷蘅樾。“殷老爷,昨天晚上您遇刺,就是此人所为。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那是因为将您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正是区区在下。他掐您脖子的时候真的狠毒极了,若不是我用弹子打落他的刀,您老怕是躲不过这一劫吧。”

殷蘅樾听闻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动,昨夜遇刺的细节他从没有跟别人提过,除了当时在场的三人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细节。“你……你为什么救我?”

“轰!”小小的房子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是房雪樵引爆了手雷,屋顶直接被掀翻,闯进去的几名日本人也被炸得血肉模糊。小野被爆炸的气浪掀得一个趔趄,他发出野兽般的狂嚎。

在硝烟之中,一个身影向着后院的方向飞快得逃去。

该死的,这样都死他不了。房雪樵的命太硬,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巨大的变数,随时可能再次搅乱她的计划。刺杀殷蘅樾,必须立刻动手,不能再给房雪樵任何搅局的机会。

前院传来骇人的爆炸声,宾客们躲在客房中,吓得都都藏进床底,生怕招来灾祸。老和尚慧悟禅师则低声念起经文,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音。

殷明敬与曲怀霜简短的说了几句话,曲怀霜告诉她前院的形势,并预估日本人若是抓不到凶手,怕是会将怒火转移到这些无辜的宾客身上。

殷明敬明白曲怀霜的意思,立即从杂物间找了把锤子,趁着谢云生带人去前院支援的时机,亲自将角门的锁砸开。

她不顾浑身被雨水淋透,一一的敲开客房的门,对着瑟瑟发抖宾客道:“快,从角门出去,立即回家。”

早已被恐惧逼到极限的宾客们顾不上体面,争先恐后地涌向那扇象征着生路的角门,很快人就走光。

雷鹤存在郑怀安的搀扶下往外奔逃,宋执钧和徐志鸿却在角门处堵着他们。

“雷师长,慌什么?”徐志鸿不怀好意的笑看着他,“你是殷家的贵婿,是今晚这场宴会的主角,你走了,不太合适吧。”

雷鹤存无心与他纠缠,尽量客气的说道:“叶大少、徐兄,山水有相逢。往日纵有些误会,也绝非生死大仇,恳请二位高抬贵手,放雷某一条生路。今日之恩,雷某来日必当肝脑涂地,涌泉相报。”

宋执钧和徐志鸿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满是轻视和嘲讽。

“雷师长还有来日吗?你的军营中瘟疫横行,就连你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来日?来日等我们去给你上坟吗?”宋执钧笑道,“横竖都是死,与其像条病狗一样窝囊地死在营里,不如就死在这里,死在日本人的手里。赶我还能帮你争取个抗日的名头,说出去也好听些。”

“你……你也是党调科?”雷鹤存听出他们的意图,他们是想要借日本人的手尽快地要了自己的命,“老孟是你们指使的?”

“我不认识什么老孟老孔的。”宋执钧轻描淡写的说,“不过那人身上穿了你们的军装,这倒是帮我想了主意。这岂不是一箭双雕?雷师长,连老天爷都在帮我清理门户呢。”

“你……”雷鹤存指着宋执钧,眼睛爆出血丝,“我要见孤鸿,她答应过我的!”

“孤鸿?”宋执钧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挑眉看向徐志鸿,“告诉他谁是孤鸿。”

徐志鸿推开搀扶着雷鹤存的郑怀安,看着得扶着墙才能站稳的雷鹤存,将手往宋执钧面前一摊,道:“这位就是孤鸿。雷师长,你口中的孤鸿又是谁,不会被人骗了吧?”

说罢,宋执钧和徐志鸿爆发出一阵嘲笑。

“不。”雷鹤存看向郑怀安,是在寻找一个确认,“你不是,孤鸿是杜隐禅,她才是孤鸿……”

“雷师长,你眼前的人就是孤鸿,宋执钧。”曲怀霜从黑影中走出来,他身后跟着殷明敬。

宋执钧转眼看向曲怀霜,他认识这个外科医生,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的身份。

“孤鸿在你的军营周围布下了一种新型病菌,让十一师的将士门感染了这种可怕的病毒。他的目的就在于毁灭你的十一师,以免你被别的势力所用。”曲怀霜的身材虽然单薄,但面对一身杀气的宋执钧却挺直了胸膛,这与平日那个斯文儒雅的医生的气质截然不同。

对于自己的阴谋被人揭穿,宋执钧并不感到心虚,或者愧疚,他只对曲怀霜很感兴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你又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曲怀霜道,“孤鸿你为了能尽快完成任务,不惜草菅人命,故意传播瘟疫,不光令十一师的上千名军人身染恶疾,还让整个五寅镇陷入感染瘟疫的威胁之中,这就是你们政党的宗旨?”

“我们不需要这种唯利是图、首鼠两端的军阀。他既有通敌之意,就只有痛下杀手,难道非得等他带着人马枪炮,投靠了日本人投靠了共党,调转枪头屠戮同胞之时,才能将其歼灭?”宋执钧傲慢的看着他们,“在其萌生异心之时,将其连同可能叛变的根基一并铲除,这叫未雨绸缪。”

“你……”雷鹤存愤怒地看着宋执钧,“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我们上千名兄弟的性命,就这么白白葬送在你的手里!”

“是我吗?”宋执钧的嘴边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向前一步,俯视着雷鹤存,“是你,是你的优柔寡断、贪婪摇摆将你的兄弟送上黄泉路的。”

这句话像是雷击,劈在雷鹤存的心上。他扪心自问:孤鸿说的这话难道不对吗?

嘈杂的脚步声传来,谢云生带人追了来,看到角门大开,人都不见了,急得一跺脚,亡羊补牢,立即重新关闭角门,将剩余这六人带进了一间客房之中,等待殷老爷的处置。

林瑟薇脚步虚浮,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如同踏在云端,又似深陷泥沼。零星的枪声、凄厉的呼号、沉闷的爆炸,一切喧嚣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殷蘅樾那扇紧闭的睡房门前的,木然的抬手拧动了冰冷的门把手。

几乎是同时,几把枪精准地指向她的眉心胸口。

林瑟薇没有惊惧,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她这荒唐的一生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都不为过。她带着点解脱意味地迎上那些枪口。

一旁的张韬铭看清是她,抬手示意几人将枪放下。

“六姨太,你来做什么?”

林瑟薇的心早已沉到了无底深渊。这一生不过是场彻头彻尾的笑话。过往扎得她体无完肤;前方再无一丝光亮。生死于她,已无关紧要。她甚至觉得,此刻被一枪毙命,反而是种仁慈的解脱。这让她看起来格外平静,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

“是老爷叫我来的,前院闹起刺客,松井先生被人杀了,还有人要杀老爷,你们也听见了,还有爆炸,死了不少人。谢云生就是个窝囊废,什么都办不成,老爷叫你们赶紧过去贴身护卫,这里交给我守着。”

张韬铭当然听见了外面惊天动地的动静,早就心急如焚,可是身负重责,寸步不敢离。此时听林瑟薇这么说,有些犹豫,可她的语气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慌乱或闪烁,坦荡得让人不必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