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我只想要锦丝草治脸上的伤,你不去找府里的人告状好不好?

不要杀我……好不好?

*

那夜,谢棋一夜无眠。

她不知道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些画面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心上像是被猫挠了一样,痛且痒。她找了纸和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是信笔在纸上划着,到最后反反复复写的是谢棋两个字。

谢棋,谢无,蔵天香……

莫云庭的怀疑其实并没有错,她很有可能真的是来历不明,只是如今她没了记忆,那又能如何呢?

天明时分,谢棋换上了昨日杜蕊看得满脸通红连声说好的白纱衣。初阳从透过窗户投射到了镜子上,她回过头的时候却稍稍愣住了黄铜的镜面算不上清晰,却依旧可以看到她的背后的模样。那轻如蝉衣的白纱下,道道伤口清晰可见……如果说白纱衣衣袂如云,那纱衣下隐约可见的伤口却让这飘逸毁于一旦。把尹槐花了不少心思想遮去的东西暴露了出来,丑陋不堪地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如果她穿着这身衣衫去天星楼……

一瞬间,谢棋只是庆幸,庆幸她一夜没睡,早起的时候多看了镜子两眼,不然就是功亏一篑。想起了杜蕊昨日那满是赞许的眼,她不由地心上紧了紧,说不出的酸涩。

晨起梳妆毕,谢棋又回床上稍稍歇息了一会儿,等时候差不多了才一个人去了天星楼。她最终选了件湖蓝的云裳,还把尹槐之前特地找人为她定制的面具戴上了。

天星楼里一片肃穆,谢棋走进殿内的时候引了一片目光到她身上,顿时她如同针扎。那些目光中有人疑惑,有人诧异,有人鄙夷,却独独没有一个是和善的,包括杜蕊。她在殿堂的角落里见到了杜蕊,她似乎是颇为诧异她临时换了衣服,眼底闪耀的光芒带着隐隐的怪异。

殿堂上座之上坐着三个人,贤王楚暮归居中,两侧各是尹槐与莫云庭。

尹槐一身华服,精致的脸上含笑妍妍。他细细打量了谢棋一遍,满意颔首道:“小谢,到你了。”

“开始?”谢棋迷惑不已。

“嗯,其他人都已经完毕。”尹槐挑眉一笑,“宫选日出时分就已经开始,为师不想其他人影响你,故而,推迟了告知你的时候,可好?”

“……好。”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

谢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踱步到了天星殿中央。殿堂之上,乐聆已经摆好了琴等在当场,见谢棋上殿,她轻轻拨弄了几个零碎的琴音,不轻不重地挑拨着场上每个人的心弦。

谢棋知道,这是司乐特有的前奏。它能其分地挑拨赏舞的人的心神,让他们更快地沉浸进舞姬所跳的舞该有的氛围里。她渐渐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缓缓俯下身去落下第一个起势。

谢棋从来没有如此敏锐的感官过,不知道是殿上的氛围还是被人围着看的缘故,她的心头纷乱无比,指尖也略略有些颤抖:周遭渐渐响起一片轻微的议论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呼吸,不同的眼神。只是这一切都在乐聆弹出第一个绿腰的音结束

绿腰曲谢棋已经听了足足一个月,她熟悉它,熟悉到每一个颤音会持续多久都一清二楚。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放松下身体,闭眼放任了身体去跟随这一个月来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一次次的下腰,那根透骨凉的玄铁,受伤的伤口一次次迸裂的疼痛,汗水混着血滴落在舞殿大理石地砖上的声响……那些刻进骨子里的痛和酸共同铭记了这一支叫绿腰的舞。她熟悉它如同熟悉疼痛。

谢棋踏着琴音,一切都交由了身体的记忆,脑海里划过的是佳色明艳的脸,尹槐无比明媚的笑容,乐聆狰狞的面目,还有那个漆黑的夜里,莫云庭那一声声呢喃的小谢……

很多人,很多记忆充斥着她的脑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祭祀河神,就是永别……童男童女们的一生结束于这个祭祀舞,站在竹筏上起舞的时候,是否……与她一样记起了有记忆以来脑海里的一切?父母亲人,玩伴弟妹,这一舞后就是天人两隔,永无相见之日!

祭祀之舞,原本就是不祥。只是这世上越发诡异狰狞的东西却往往越美,有毒的花美,杀戮前的圆月也美。这死亡之舞有这一股蛊惑的力量,蛊惑了起舞的人,更蛊惑了赏舞的人。

一曲终了,谢棋精疲力尽。她勉强维持着最末的动作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两脚瘫软跌坐在天星殿上。

没有人出声。

殿上静得如同死地。

乐聆的琴音在殿上久久回荡着,到末了一切归于宁静,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上才传来尹槐的一阵轻笑声。他轻飘飘从座上下到殿中央,扶起了还瘫坐在地上的谢棋,伸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记道:“还是有些僵硬,几个地方左右还是没换过来,拍子也有三处跳错了。”

谢棋突然挨了一记,委屈抬头,“哦……”

尹槐挑眉笑了,“不过,还是过得去的,为师不嫌你给为师丢脸。”他回眸望向正座上的贤王楚暮归,笑道,“贤王殿下觉得我这徒弟如何?可比得上方才表演的几个三等司舞?”

楚暮归眼神如清泉,落到谢棋身上微微眯了起来。他轻道:“小谢姑娘天资颇为不错,可谓进步神速。尹大人不愧是当朝舞师翘楚。”

尹槐显然对楚暮归的恭维满意得很,他低眉一笑,开口道:“云庭,你以为呢?”

谢棋心头一跳,偷偷往莫云庭那儿瞟了几眼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大雨将至。

牢狱

良久之后,寂静的殿堂上想起了莫云庭冷淡的声音:“谢棋不能入宫。”

尹槐回眸一瞪,冷道:“云庭,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入宫的意思。”

“当初的赌约是你定的,云庭,你莫不是打算出尔反尔吧!”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燃。谢棋在殿上已然成了个装饰。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一切的决定权不在莫云庭,不在尹槐,而在殿上主座的人上楚暮归才是这一切的定夺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楚暮归身上,只等着他作出最后的判决。楚暮归却不急于开口,他略略沉思道:“云大人,可否告知大人坚持小谢姑娘不能进宫的原因?”

莫云庭的目光掠过谢棋的脸,似乎是挣扎良久,才冷道:“因为,她来路不明。”

此话一出,殿上所有人都惊诧万分。楚暮归皱起了眉头,他说:“莫大人,此话怎讲?”

“她入乐府两年,从来都是……另有目的。如此危险的人,贸然入宫,势必对陛下造成威胁。”

莫云庭的声音在无声的殿上回荡了良久。谢棋忽然觉得心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上去,她揉揉酸软地腿脚倚靠这殿上的一根柱子,等到莫云庭的话一出,她被吓了一跳,一时没抓稳柱子狠狠摔了

莫云庭眼色闪了闪,继续道:“朝凤乐府虽是掌管声色,然而亦不能把隐患送到宫中。所以,谢棋不能入宫。”

谢棋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了身,听到的正好是最后一句“谢棋不能入宫”。她喘了口气望了一眼高座之上的云庭,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是白里泛了青,大概是气愤到了极点。他这是自个儿和自个儿憋着气,她当然是乐得看他这副郁卒模样,如果他不要用那种透骨凉的目光偶尔朝她飞来一眼的话。

“我不记得了。”谢棋急急争辩。

不管如何,她不记得了这是事实,不管以前她是什么身份,进朝凤乐府又是什么目的,总而言之她就是不记得了!她醒来的时候就是朝凤乐府的司花小谢,一张毁容的脸,几件破布衫,还有一个跳楼生还的传说。哪个图谋不轨处心积虑会把自己折腾得像她这样?

莫云庭冷笑,“容不得你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