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谢棋不抬头,只是暗暗掐了一把自家大腿憋住笑,含糊应道:“啊?”

“抬头。”

“……咳咳。”

“抬起头来,没听到么?”

万般无奈,谢棋唯有乖顺地抬起头来。如是,一张奇丑无比的,笑吟吟还憋红了眼的脸就入了莫云庭的眼,也入了楚暮归的眼。相较于莫云庭的寒光毕现,谢棋更加对上的是楚暮归微微诧异的眼。她清楚地看到那个温文的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异样,这让她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脸,而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去。

第一次,羞于见人。

莫云庭冷道:“三等司花贸然进殿,来人。”

“等等!”尹槐挥手拦下上前的侍卫,朝着莫云庭笑道,“小谢是替我端了物件上殿的。小谢,还不快把你手里的献给贤王殿下?”

谢棋这才反应过来手里端着的东西的功效,赶忙上前把盘子递到了贤王面前,犹豫了片刻在他面前轻轻跪下了,朗声把尹槐之前教的念了出来:“贤王安康。这是尹大人薄礼一份,请贤王笑纳。”

不长的一句话,谢棋分了好几次才念完。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喉咙底绕了千回百转才从口中发出,这等没出息的模样让她有些无力,暗暗翻了个白眼骂了自己几句窝囊。

那贤王却仿佛架子大得很,良久都没有发出声响。谢棋心头压了一丝郁卒,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滴地积攒了起来,直到最后她双手酸软,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这一看,却吓了她一跳那个贤王居然有几分想从轮椅上下来的模样,满脸通红,对上她的视线,他的脸上带了几分不自然。

少顷,他开了口:“对不起,我原本想亲手接的。”他喘息了片刻才轻笑,“其实我有时候是可以站得起来的,真的。”

其实我有时候是可以站得起来的,真的。

谢棋发现自己看着那个贤王楚暮归腼腆的笑的时候,心上起了一股酸涩味道,一直蔓延到了指尖。她稍稍挪了膝盖靠近了他,把盘子递高了,让他正好够得着盘中的东西:那盘子里是尹槐放在里头的一颗夜明珠,白日里朴素得很,居然入了贤王的眼。

楚暮归微笑着接过了,轻轻抬手道:“起来吧,不必多礼的。”

“是。”谢棋悄悄望了楚暮归一眼,退到了尹槐身边。

不多时,尹槐的声音便在殿上响了起来,他说:“早就答应王爷的小东西,耽搁那么久,还望王爷见谅。”

“无妨,是暮归劳烦了尹大人。”

楚暮归乃是朝凤乐府里罕见的贵客。司花奉上了府上最好的清茶,点上了最精贵的熏香。招待的事务每一样都精致到了极点,就连莫云庭脸上的神情都罕见的柔和。

谢棋默默站在边上,偷偷注意着殿上的事务。莫云庭那让人浑身不适的温和自然也在她的眼里,她瞥见他额上的纱布,屡屡憋笑难耐,却又在对上他冰凉视线的刹那硬生生把笑声咽下喉咙。回头看见他对上楚暮归的时候一派和气模样,谢棋不由对他“宠臣佞子”的帽子又多了一层认识:莫云庭此人,麻烦得很;如无必要,少惹为妙。

楚暮归是皇帝派遣的代表,莫云庭是执掌朝凤乐府礼乐大臣,而尹槐,则是府上实实在在管着礼乐司,这三人齐聚殿上,谈的自然是月后的宫选事宜。莫云庭召来了之前选拔脱颖而出的一等司舞司乐们,一一给楚暮归过目后挥手让她们退下了,微笑道:“王爷,这便是今年的一等司乐司舞。时候不早,请王爷先用过午膳,待臣安排好其他事宜。”

楚暮归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尹槐打断。尹槐徐徐到了殿中,对着楚暮归缓缓行了个礼,才抬头露出一丝笑。他说:“王爷,尹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爷答应。”

“尹大人请讲。”

“尹槐想举荐一人参加月后的宫选。”

楚暮归的眼里露出几分诧异,他疑惑道:“入宫的人选虽大致是一等无疑,但却不限二三等的司舞司乐参加,据我所知,每年皆有二三等的人脱颖而出。既然无槛,又何须举荐?”

“臣要举荐的是个司花,”尹槐低眉一笑,眼角的眸光稍稍掠过正努力往人群中挤的谢棋身上,眉毛一挑,伸出了手,“她。”

谢棋被点到了名在人群中再也隐蔽不起来,只好咬咬牙勉强扯了个虚伪的笑上前对上楚暮归的目光。她清楚地看到楚暮归看到她的脸那一刻错愕的神情,还有……随之而来的寂静。这是谢棋第一次后悔丢了尹槐送的面罩,后悔没能在人前遮住她那张丑陋的脸,不让他瞧见,露出嘲讽的神情……

谢棋的心纷乱起来,她几乎是本能地屈膝跪下了,埋下头沉默不语。即便低着头,她依然可以感受到被楚暮归的目光笼罩着的时候身体上那种战栗感。

良久,楚暮归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问:“你叫什么?”

那声音轻柔和煦,宛若春风。

谢棋跪在地上,犹豫了片刻才抬起头。她咬咬牙答道:“谢棋,我叫谢棋。”

乐聆

午后骤雨忽至,铺天盖地的阴云夹带着闪电。一个青天白日刹那间成了比黄昏后还黑上几分的阴郁天,一如朝凤乐府中许多人的眼。

谢棋发现自己在殿上成了个不尴不尬的所在。她不能进,不能退,没有资格与贤王对话,更没有资格坐到席上。无奈之下,她只能呆呆站在殿中,直到一个冷硬的声音在殿上响起,如同最细的冰凌一般,划过每个人的身上:

“小小司花参加宫选,尹槐,谁借你的胆?”

莫云庭。

谢棋抬眸时触碰到了他的目光:他噙着淡淡的阴沉之色看着她,全然陌生的眼神比冰还寒上三分。这目光太过透彻,仿佛能够穿过厚甲一般,谢棋很是憎恶。

尹槐却毫不顾忌:“云庭,这几年你主府外,□新司舞司乐向来是我一手操办的,你就省下这份心吧。”

莫云庭的眉头越发紧锁,他冷道:“司花参选,不合理法。”

尹槐却轻巧地笑了,眉眼弯翘,他说:“我瞧上这孩子,不过是因为她的身形像极了我一个故人。只是云庭,我与你认识多年,可从来没见你循过什么礼法。这孩子与你之前那些个情情爱爱你情我不愿的事情我保证不插手便是。”

尹槐的眼神里满是调笑,他戏谑的目光划过谢棋的脸颊,又轻飘飘落到了莫云庭眼里,眉梢轻轻一挑。“情情爱爱你情我不愿”几个字咬字清晰,摆明是故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故意把这几个府里几乎没有人敢公然提及的字眼轻轻松松脱口而出,既像是好友间的玩笑,又像是挑衅。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带上了怪异之色,殿上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莫云庭的脸上毫无神色,如同一尊摆放在殿上的木偶。

这样诡异的情境,最折磨的是谢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僵硬成了什么样子,可偏偏她还是所有人的目光落点。认识的,不认识的,亲近的,敌视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渐渐汇拢起来,让她觉得浑身针扎一般。假如每个人的目光是一根针,她毫无疑问已经是千疮百孔……忍无可忍,她朝尹槐狠狠飞去一记瞪眼,却换来他得意地一挑眉。

混蛋。

客气了。

谢棋身处冰火炼狱,偏偏尹槐依旧笑得春风满面,他说:“云庭,不如和我打个赌?”

莫云庭沉默不语。

尹槐垂眸道:“谢棋从未学过任何舞技,我来□一个月。假如月后她能赢得了三等的司舞,那你就给了她参选的机会,怎样?”

“输了呢?”莫云庭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