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帮我占个座。”邢宇看着林静深,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改完这个就下去。”

“好的。”林静深脸上有些发热,嗔了小叶一眼,却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邢宇来食堂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小袋软糖,他毫不顾忌小叶调侃的眼神,将糖果放在林静深手边,“新口味,尝尝。”

他很快转身去选菜,林静深打开包装,捏起一颗,莓果的酸甜在舌尖化开,她不再尝试抗拒或者逃避这种甜味。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转眼便到了下班的点。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城市楼宇间,让人难以呼吸的潮湿和沉闷侵入办公室的一亩三分地。

“要下雨了,”坐在林静深旁边的同事伸展着酸痛的脖颈,望向窗外,“这天变得也太快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将整个世界都模糊了。雨势越来越大,眨眼的功夫,窗外已成一片混沌,雷声间或轰鸣。

“完了完了,”小叶哀嚎一声,“这雨下得跟泼下来似的,打车肯定排不上队了。”

林静深打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果然,这才短短几分钟,前面就排着三十多号人,等待时间预计一个小时以上。“看来今晚到家要很晚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想着也许等雨小一些再走。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有些人带着伞,有些人则聚在窗边,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发愁。林静深整理好桌面,又回复了几封邮件,抬头时发现邢宇也还没走,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眉头微锁,似乎也在为这天气烦恼。

“你也还没走?”林静深从电脑前歪出头,声音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嗯,”邢宇回过神,对她笑了笑,“等雨小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你也是?”

“是啊,这雨太大了。”林静深拿起自己的水杯,准备去茶水间接点热水。

茶水间靠近一处消防楼梯间,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此刻外面雨声嘈杂,反而显得附近格外寂静。林静深接完水,正准备转身,却隐约捕捉到楼梯间传来的低沉话语。

是邢宇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并非有意偷听,只是那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疲惫和隐忍,与他平日里温和从容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见,我自己有规划,您就别操心了。”他的语气有些无奈,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不是这个问题,您都说了这是人生大事,难道不需要考虑我的想法吗?”

短暂的沉默后,隔着一道门缝,林静深听见他吸气的声音。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妈,我已经独立了,有些事情我希望能自己做主。”那声“妈”几乎算得上是一种恳求,语气里满是挣扎。

“我不是在怪您...只是您每次都这样,一定要所有事情都按照您的想法来吗?”邢宇的声音渐低,却字字入耳。

窗外的雨依旧肆虐,雨水撞击玻璃的声响连成一片,林静深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她忽然想起邢宇在湖畔草堂说过的话“我的母亲很爱我,但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爱。”即使隔着一扇门,即使只是蜻蜓点水的只言片语,那份沉重的压力,那种无处可逃的束缚感仍然清晰可感。

林静深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但双脚却仿佛生了根,心中莫名的冲动压过了一直以来不多管闲事的谨慎自持。

就在这时,楼梯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邢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脸上还残留着通话时的郁结,眉头紧锁,嘴角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当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静深时,整个人明显僵住,眼底闪过慌乱,肩膀瞬间绷紧。

四目相对,空气中的水汽都仿若凝结,雨声在这一刻变得尤为刺耳。

邢宇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紧蹙的眉头松开又绷紧,最终化为苦涩一笑。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迅速将手机收进口袋,声音有些沙哑:“你都听到了?”

林静深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心里某个地方抽痛了一下。她拇指摩挲着杯壁,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如实点头,“我刚接完水,准备回去。”

“嗯。”邢宇垂下眼帘,躲开了她的视线,那个总是带着阳光笑意的邢宇仿佛被暴雨吞没。他转身,靠在门框上,望着窗外的雨幕,像是正身处其中,雷电偶尔照亮他的侧脸,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两道细长的阴影,仿佛是未干的泪痕。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雨水浸润过的天空,灰蒙蒙的,藏着不易察觉的脆弱。

林静深看着他的侧影,胸口涌上一股酸涩。他身上那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气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低落,他的肩膀微垂,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线上来回摩擦。

她想起午餐时他递过糖果的样子,想起周六聚会时他望向她的眼神,再看看现在这个被雷雨笼罩的邢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他光鲜外表下,那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表露出的无奈与疲惫,竟然也压得自己胸口发闷。

办公室里的人声已经稀疏,剩下的几个同事都在窗边讨论雨势,没人注意到茶水间这一角。这场暴雨像是为他们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干扰。

林静深放下水杯,犹豫了几秒,还是迈步过去,最终停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他依然低着头,卷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像是没有带伞的小孩

“邢宇。”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邢宇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就像是被困在暴雨中的那些人,无处可逃,酒窝没有出现,嘴角也紧紧绷着。

“没事,”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自嘲,“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苦笑了一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雨水沿着玻璃窗疯狂地滑落,模糊了远处的霓虹灯光。他仿佛在透过那片模糊,看向一个遥远而沉重的过去。

“很抱歉,我不该...”林静深试图再次道歉。

邢宇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近乎叹息的尾音,“不怪你,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些许自嘲,“只是有些不太体面。”

“这没什么不体面的。”林静深脱口而出,看着他那副像是被抓包的窘迫和无处遁形的狼狈,心头一疼。他似乎早已习惯做一只受伤的刺猬,本能地竖起全身的刺,不让任何人靠近那颗柔软的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这很正常。”她语气真诚,试图缓解他的情绪,她更想告诉邢宇,这不是他的错,从来都不是。

邢宇没有回应,指节轻叩墙壁,泄露出他内心深处尚未平复的波澜,他似乎在努力地整理自己的思绪,试图将那些暴露出来的脆弱重新收敛起来。

空气中再度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雨声轰鸣。那雨声似乎在放大他们之间微妙的情绪,让这份突如其来的独处显得格外漫长。林静深不习惯这样的邢宇,她更熟悉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和不经意间的温柔。

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款邢宇常吃的薄荷糖,递到他面前:“压压惊。”

邢宇的目光落在她指尖那颗被银色包装纸裹住的糖果上,抬眼看了看她,僵硬的嘴角似乎松弛了一些,“这话怎么有点耳熟?”他拆开糖纸放入口中,莓果的酸甜瞬间在舌尖化开,迸发出浓烈的薄荷香气,冷却了他所有的惊惶无措。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比刚才淡定一些。

“不客气。”林静深双手背在身后,撑着陌生的桌沿,默默站在邢宇对面。

“她总是这样。”邢宇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静深倾诉,“从小到大,我的每一步,每一个选择,她都要过问,都要掌控。”

林静深没有打断他,在这样的时刻,倾听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我大学想报计算机,她觉得不好,非让我学外交,继承我爸的衣钵。后来我自己偷偷改了学校和专业,她知道了,把我骂了一顿,说我辜负了她的期望。”他摇了摇头,笑得勉强,“但她转头又费心帮我规划升学路径,一心送我出国留学,接受最好的教育,我以为离得远了,就能有自己的空间了,还有点高兴。”

邢宇停顿了一下,微微仰头,像是在回忆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往,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瞬间照亮了他眼里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