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花多少力气，她就注意到了贺小薇，实在是女孩的声音在人群的窸窣低语中过于响亮和清晰。

林静深循声望去，贺小薇正在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朝她挥着手，但被声音吸引的，显然不只有她，几道目光投来，林静深缩了缩脖子，还是不太习惯自己成为周围的焦点。

她小心地维持身体的平衡，确保盘里的食物安全躲过甲的袖子、乙的拉链和丙的手背，等到终于能够看清贺小薇的全脸，才发现她旁边还坐着某个之前因为角度原因被挡得严严实实的闻姓男子。

“等你好久了，幸好帮你占了座。”贺小薇咬了一口鸡翅，指了指她对面的空位。

“刚刚把一个文件拿给雯姐签名，所以耽搁了一会儿。”餐盘稳稳落在桌上，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林静深解释了几句，顺便和闻书打了个招呼，“闻老师，又见面了。”

闻书礼貌地点点头，“叫我闻书就可以。”男人身上的卡其防风外套是实用又低调的款式，领口隐约露出一节衬衫，和那天宠物店门口的闻书大相径庭，显然在工作上，他从内到外都保持着专业素养。

林静深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擦了擦餐盘周围的桌面，搛了一块葱油鸡，开始诚心祭拜空空如也的五脏庙。最近可能是用脑太多，林静深莫名喜欢上了右边窗口的葱油鸡饭套餐，鲜嫩的鸡肉裹挟着浓郁的葱油香气，在口中爆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

和贺小薇不同，她平时吃得都比较清淡，当然，甜品在另一个胃里。

“你们是刚好碰上了吗？”林静深放下筷子，忽然有些好奇地开口，贺小薇之前也没说过今天约了闻书一起吃饭，所以她猜测两人是在食堂偶遇的。

“对啊对啊，真的很巧，我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碰见闻书了，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坐。刚好他的饭搭子今天请假不在，大家一起吃饭热闹。”贺小薇配着米饭，已经开始啃第二只鸡翅，趁着嘴巴休息的间隙和林静深聊起了遇到闻书的前因后果。

林静深点点头，不太介意多第三个人一起吃饭，毕竟闻书话很少，基本没什么打扰她们的地方，而且这样她还能近距离观摩二人的一举一动，这种磕 CP 的好机会她怎么可能会错过。

“我和你们说，我最近在部门碰到 Jason 的频率高到吓人，他一周能来晃悠七八趟，差点以为自己换部门了，不知道他神出鬼没地在搞什么鬼，还好雯姐每次都把他拉进办公室。”贺小薇看人齐了，就偷偷摸摸地开始吐槽办公室奇葩见闻，林静深一边听着，一边借着低头夹菜时的余光偷偷观察着闻书。

闻书的午饭是近乎标准的荤素搭配，杂粮饭、西蓝花、虾仁炒蛋，还有几块鸡翅孤零零地躺在米饭旁边，和他自己一样克制、均衡。

林静深挑了挑眉，比起贺小薇，闻书对可乐鸡翅的喜欢好似有些站不住脚，当然，也可能是他对每餐的摄入都有着固定的标准，但是这样，还能说他“喜欢”这道菜吗？但她没有点破，也假装不知道他的喜好，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念头。

“对了，闻书，你们有做过人工智能方面的法规解读文件吗？”咽下口中的食物，林静深开口询问道，“我想了解一些具体实践中的法律风险判定。”

“嗯。”闻书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林静深，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这块领域比较新，很多东西都不完善，部门这几年一直在更新解读文件，你需要的话我回去发你一份。”

“非常需要，太谢谢你了。”林静深眼睛一亮，连忙点头称好，“我这几天也在看，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已经被折磨得晕头转向了。”

闻书想了想，用湿巾擦了擦手，拿起桌边的手机点了几下，“我最近在听几个播客，内容和这个有关，也推荐给你。”虽然没什么多余的话，但他的语气一直很温和，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林静深觉得他只是话少，但人却耐心有条理，不禁在心中对他的认可又多了几分。

“收到了，我会认真听的，对我真的很有用。”消息提示音传来，闻书的动作很快，林静深已经收到了几张播客节目的屏幕截图，连忙按下保存，笑着谢过。

“闻书你真是大好人，好人会长命百岁的。”贺小薇竖着大拇指在闻书眼前晃悠，用最真诚的语气夸赞道。

闻书的嘴角抽了抽，没有什么情绪波澜的脸也因为这么实在的祝福出现了破绽，他眨着眼沉默了好几秒，才挤出一句“谢谢。”林静深隐约觉得闻书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助”这两个字，她在两人间慢慢尝出几分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的味道，她真的很想笑出声，但还是咬紧牙忍了下来。

贺小薇吃得差不多了，也拿起手机，不过她没在看工作，而是边刷视频边给两人分享自己看到的美食探店和萌宠搞笑视频。

“闻书，你看这个视频，这只萨摩耶也太可爱了吧！我被他盯得心软软。”贺小薇把手机屏幕转向闻书，上面播放着一只萨摩耶的吃播视频，经过快进和剪辑的视频不长，一来一回间已经开始循环第二遍。

闻书的目光从贺小薇脸上下移，落在屏幕上好几秒，嘴角微微上扬，“嗯，可爱。”他简短地评价道。

她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余光却没闲着，一会儿看看贺小薇神采飞扬的表情，一会儿又扫过闻书看似平静的脸，饶有兴趣地观察两人，怎么说呢，贺小薇的热情和主动，就像刚煮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虽然还没沸腾，但已经让人无法忽视，林静深不相信闻书毫无察觉。

“这周末小蓝姐在城西公园组织了一个狗狗运动会，你要不要带着小葵一起来？”贺小薇趁热打铁，发出了邀请，毫不避讳地看着男人的眼睛，试图用殷切的样子感化这棵不动松。

闻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似乎没料到贺小薇如此直接地发来邀约，喉结滚动几下，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好。”

“说好喽，我把时间地址发给你。”

贺小薇赶忙接话，生怕闻书反悔，笑得别提多灿烂了。在闻书看不见的地方，她朝林静深眨了眨眼，露出半只手在餐盘后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林静深朝她微微一笑，见缝插针在维信上给她发了一串大拇指表情。

“对了，静深，你下午是不是要去楼上开会？”贺小薇刷着手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手机上看到下午你的日程又是满满当当。”

“嗯，对，项目合规审查，主要就是合规部和数据中台参加。”林静深点点头，“雯姐说材料都是我做的，让我去旁听学习，有什么问题也方便随时解答。”

“一般项目的风险评审会都很重要，我听说公司高层都会参加。”贺小薇压低声音说，“更别说你还是在一个保密项目里，但是我相信你！别紧张。”

“嗯，谢谢小薇。”林静深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反倒紧张起来，当然贺小薇也是好心，所以她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把不安和焦虑藏进心里。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议，她也担心自己会出什么差错。

午餐结束后，林静深回到办公室，马不停蹄地准备下午的评审会资料，她还重新读了好几遍研发部的技术报告，对其中的一些关键技术点做了标注，生怕自己被上级问到什么盲点。

下午一点四十，林静深提前二十分钟到达 8 楼会议室，俞雯到的更早，正对着电脑，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除了她们，只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分散坐着，各自也不搭话，室内空气都沾染上令人难以忍受的凝滞和冷峻。

林静深一踏进门，就感觉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汗毛竖起，真正感受到了在未知危险下动物的警觉本能。

她悄悄挪到俞雯身后的位置坐下，和她打了个招呼。“别紧张，就当是来学习的。”俞雯转过身，看着林精神有些僵硬的动作，小声安慰。

会前五分钟，会议室已经坐满大半，只有长桌最前面的三四个位置显眼地空出，显然在等待什么大人物驾到。

“各位下午好啊，”正在林静深有些分神时，一道男声把她拉回现实。林静深抬起头，透过前面几个脑袋看到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领着一男一女进了门。

他身后的两人林静深有些浅浅的印象，分别是总裁助理丁晓宇和风控总监许慧，一个是总裁的亲信耳目，一个是合规部和数据中台的分管领导，都是平时她这种小喽喽见不到的人。林静深又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陌生男人，她绞尽脑汁调出自己的记忆反复搜索，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好在这种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坐在上首的男人环视了一圈后和气地开口：“我想大家可能还不认识我，我叫吴庭山，平时叫我 Tim 就好，更好记。”

吴庭山是个浑身散发着精英味儿的人，发胶抹的背头，精心搭配的亚麻西服和 Polo 衫没有一丝褶皱，林静深只能看见他的半边脸和身子，却丝毫不妨碍她快速对这人做出判断：有厉害经历傍身的高层人物。

吴庭山嘴角噙着笑，话并没停下:“我两星期前刚加入绿洲，主要管研发技术这块儿，之前都在外面飞，今天是听到丁助提到下午有这么个会，我就想来凑凑热闹。在风控方面我是个门外汉，所以今天只是旁听，顺便和大家认识一下，主要的工作还是交给许总来。”他说完，许慧马上微笑示意，“我们今天的会主要是针对‘灵犀’项目的，有 Tim 在我们就不用担心技术上的解读偏差了。”

俞雯趁着几人说话寒暄，迅速截了张办公软件里吴庭山的基本信息发给林静深，【技术 VP，保守估计职级在 15B,是个大佬，小心为上】，林静深轻轻呼出口浊气，顿时感觉全身血液开始倒流，手已经没什么温度，只能焦虑地看着笔记本，祈祷自己的命运。

“噢，这个项目名字蛮好听的，我猜是 AI 交互这方面的吧。”吴庭山听到许慧的介绍坐正了些身子，明显来了兴趣。许慧马上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今天项目负责人也在，俞经理，你要不给大家介绍一下吧？这里都是项目内部人员。”林静深没想到，俞雯第一个就被点到，顿时替她捏了把汗，倒是俞雯，还是久经沙场，迅速站起身让吴庭山注意到她，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把项目的具体内容简短概括了几句。

俞雯很明智，她的重点放在整体产品逻辑和目标上，技术和算法部分只是轻轻带过，减少了很多被抓住小辫子追问的风险。姜还是老的辣，林静深默默听着，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给她鼓掌欢呼。

吴庭山听完，眼神冒起精光，朝着俞雯的方向询问道:“小俞啊，这个项目很好，虽然目前还在保密阶段，但是我相信，只要产品做出来，一定会给业界扔下一个惊雷，我回去也找研发部的伙伴们详细了解些技术细节，我平时不太来公司，但欢迎随时和我线上交流。”俞雯精准把握住欣喜和谄媚之间的尺度，连连称好。

因为吴庭山的到来，下午的会基本没什么林静深说话的机会，她一直担心的事情自然也没发生。不过会议中途吴庭山有事离开，之后的会议室众人虽然还是照常在讨论数据合规的事情，但林静深能明显感受到空气忽然轻盈起来，周围同事也开始有时不时交头接耳、玩手机摸鱼的，和之前判若两人。也是在这之后，林静深接替俞雯的角色，和对面合规部和数据中台的同事交流起“灵犀”系统的数据隐私和安全问题。

最终几方都有惊无险地达成了一致，目前相关的数据安全法规和隐私保护条例都在逐步完善伦理性审查机制和对于数据安全的要求，虽然前期的数据报告是符合要求的，但在项目推进的过程中，他们都需要实时跟进，动态调整，确保从系统联调到实装测试的每一步都合法合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