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朱怀英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下来，重新拿起筷子，“两个人在一起，坦诚最重要，别藏着掖着，日子久了自己都累。妈这点事儿，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弯了起来，带着点自嘲的幽默，“主要是别让人家觉得咱家关系太绕，以后逢年过节，给他出难题，不知道该准备几份年货。”

林静深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实在话逗笑了，但笑声过后，她静静看着母亲不再年轻的脸，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初中时父母离婚，母亲抱着她说，大人的事不会影响她；大学时，母亲再婚，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还有那个深夜，她打电话问母亲，如果自己一辈子不恋爱，她会不会难过。

“妈，”林静深握住朱怀英的手，轻声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包容，谢谢你从未将你的期望强加于我，谢谢你全然的爱。

朱怀英先是一怔，随即像是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有些无措，她想抽回手，却被女儿握得更紧。她眨了眨眼，眼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点红。

“傻孩子，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朱怀英拍了拍她的手背，忙别过头，掩饰性地给林静深夹了块鱼，“快吃快吃，菜都凉了。”

灯下，她们就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梦回：第四夜

四月份的午后，太阳算不上热烈，却也已经明晃晃地挂在云边，将热未热的时节，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蠢蠢欲动，一边感叹着湾城春季的来去如飞，一边暗自期待着在夏日天光下淋漓尽致地挥洒欢笑。

邢宇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却没什么闲情逸致感受当下，他只觉得今天的阳光亮得狠心，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晃得他眼睛生疼，只好一路都有些狼狈地半眯起眼睛，视野里的景物都带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额角渗出细密的薄汗，黏腻的感觉顺着发际蔓延而下，让他心底的烦躁又添了几分。

昨晚，母亲又在电话那头“循循善诱”了近一个个小时，内容还是换汤不换药，无非是向他兜售自己精心规划好的、属于他的人生蓝图，中间还穿插了好几个别人家孩子的成功案例。母亲想让他毕业后出国继续深造，甚至已经替他选好了目标院校。他好不容易考到湾城念书，也成功读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现在，自己刚刚偷到的一点自由又快拱手相让。

邢宇本身不排斥留学这件事，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开始他未来的人生，国家、学校、研究方向，他都想自己做决定。况且，自己还有半年才上大四，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哪怕留在国内，邢宇也觉得很好，只要不在明城。

图书馆那栋灰扑扑的四方建筑越来越近，他莫名松了口气，只盼着能快点躲进去。至少在安静的书架之间，他可以暂时隔绝掉这些烦扰，寻得片刻的清静，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学长？”忽然，身后一个带着不确定的声音传来，邢宇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拿手指抹了抹额角的汗珠，调整好心情，挤出了他最擅长的那种笑容，转身看过去。

“真的是你啊，”林静深看见他回头，面色放松了些，背着双肩包跟了上来，“差点以为认错了。”

“哈喽静深，”邢宇含着笑和她对上视线，伸手和她打了个招呼，“这么巧？”

“嗯，好巧，你也去图书馆吗？”林静深和他目光相接，又很快眨了好几下眼，躲开了视线，鼻尖挂着细汗。

邢宇注意到了她表情的闪躲，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耐心地回应：“对，那一起走吧？”

“好，”林静深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下来，语调里带着湾城口音里特有的温润，“对了，学长要喝这个吗？”她把手里拎着的饮料举起给他看，“本来有一杯是带给我室友的，但她今天生理期提前了。”

“那不是便宜我了，”邢宇歪过头瞧着那两个塑料袋，虽然自己并没有多想喝，但为人处世一贯的原则让他没办法拒绝这份没有负担的善意。

“没事，还好碰见你了，”林静深把其中一杯果茶递到邢宇手里，“我也喝不完两杯。”

“谢谢，”邢宇把外面一层塑料袋往下扒拉几公分，插上吸管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酸甜的葡萄果味在口腔里迸发，多少还是送来一些令人愉悦的慰藉。

他抬眼，对上林静深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玻璃珠般的瞳仁透着光，和今天的云一样澄澈干净，心里被阳光晒出来的燥热，似乎也被冲淡了很多。

“好喝，这家的葡萄柚系列我还没喝过。”邢宇隔着塑料包装捏了捏带着融化水珠的杯壁，颊边酒窝若隐若现。

“学长喜欢就好，”林静深听到他的回答，眼睛弯起，也低下头喝了一口自己的杨枝甘露。

两人脚步默契地走在路上，这个话题结束后迎来了短暂的沉寂。

“你去图书馆写作业吗？”邢宇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饮料，心情不自觉放松下来，随便找了个话题。

“嗯，专业课，我觉得有点难，”林静深挺了挺腰，拉着背包的肩带调整了一下位置，侧过头温声回答：“去图书馆写作业状态比较好。”

“好，以后要是有什么数理科目的问题不会，也可以来问我，”邢宇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饮料，“我很乐意为你解答的，毕竟喝过你送的饮料了。”

“谢谢学长！你不介意的话，我以后真的会来打扰你哦，”林静深捏着包带，表情由惊转喜，“但比起课程，感觉自己还是会更多请教机器人方面的知识，毕竟我这方面是完全零基础，加入社团也好几个月了，一切都还是云里雾里的。”

“哈哈哈，没事，我很欢迎你来，”邢宇笑意更浓，鼓励性地对着她握了握拳，“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艾佳前两天还夸你策划案写得很好。给自己一点时间，我觉得你肯定行。”

“真的吗？”林静深抬头望向他，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脸上的惊讶缓缓汇聚成了眼里的光，“我觉得社团很好，大家也很好，这是我开学后做的最正确的选择。我也相信，每天都比前一天进步的话，总有一天我能学会的。”

林静深抿嘴笑起来，眼尾那颗小痣随着她的笑容，也变得格外生动。温柔但不浓烈的光下，她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邢宇的目光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两秒。

“笨鸟先飞对吧？”邢宇喝了一口饮料，慢慢望向远处的图书馆，“可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笨。”

“没想到学长还记得，”林静深有些不好意思，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解释道：“其实喜欢这个成语，是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学会飞翔之后，能够自由地去做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邢宇听着她的话，渐渐看到了身边这个女孩不同的样子。她当然不笨，相反的，邢宇忽然羡慕起林静深来，因为她似乎比他更快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也比自己更早地拥有梦想。

“...我相信，”沉默半晌，邢宇偏过头，有些郑重，却又无比真诚地祝福她，“你一定会展翅高飞的。”

林静深似乎没料到他如此认真的回答，但微怔过后，她直视着他，重重地点了下头，眼角眉梢全都融化进晴朗的天色里，飘进风里、落在云里，化作和煦温柔的光直直照进邢宇的心里。

邢宇忘记了做任何反应，也忘记了管理表情，他失神地看着她，第一次觉得，湾城的阳光，原来可以这样明媚。

他想，如果能一直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就能从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里逃离出来，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住他的整个心房。他再也不敢多看，连忙转过脸，怕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热，惊扰了那份美好，也怕自己配不上那样的纯粹。

“学长？怎么了？”林静深的面庞渐渐远去，但梦里的声音却一点点清晰，“邢宇？醒醒，邢宇...”

模糊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带着焦急和担忧，将他从那个午后拉扯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邢宇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喉咙干涩得快要冒烟，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提不起劲，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周身都是陌生的气息。

“邢宇？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在他耳边响起，是林静深，邢宇立刻反应过来。

他努力转动眼珠，模糊的视野中，一张带着疲惫却难掩关切的脸庞渐渐清晰，她眼下已经有些浮肿，发丝显然早已凌乱，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静深...”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被砂纸磨过一般。

“我在，我在。”林静深连忙应声，摸上他的额头，“抱歉叫醒你，但是你得吃点东西了，医生特意关照的。”

邢宇眨了眨眼，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在一呼一吸间，他慢慢将现实与梦境分离。他想起来，自己在车上睡了一路，到医院才半梦半醒地接受完医生一系列的检查。被安排进病房输液后，自己居然又睡着了，直到现在才被林静深叫醒。

“好，谢谢你。”他舔了舔因干燥而黏连在一块儿的嘴唇，下意识想抬手牵住林静深的手，却发现手臂上扎着针，连着一个输液袋。他环顾四周，是间单人病房，自己正躺在床上。

“医生说你只是太累了，加上受了冻，身体有些虚脱，现在体温虽然正常了，但还是需要好好休息。”林静深扶着他，想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声音里还带着未褪尽的担忧和嗔怪，“你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又忍不住麻烦医生过来检查，谁知道你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