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国?不可能
下午的阳光从融创 SOHO 五楼的落地窗外倾泻进来，在绿洲科技项目一部的办公室里洒下一片暖洋洋的光斑。 林静深抬手遮了遮眼睛，顺手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在键盘上短暂停留，最终还是落在回车键上。
屏幕上的待办事项密密麻麻，她正一项项仔细核对， 邮件提示音响了几声，是其他部门发来的工作对接，她快速扫了一眼，回复了几句关键信息。 前两天她负责的项目顺利交付，总算可以稍微喘口气了，林静深一边想着，心中冒起雀跃的小泡泡，不自觉歪着头，拿起桌边摆放着的白色保温杯喝了一口，里面是她自己泡的的胖大海柠檬茶。
清甜沁入喉间，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跑进鼻子安慰着大脑神经，让人不自觉弯起嘴角。 林静深目光掠过桌角的绿萝，垂下的藤蔓也在光斑里轻快摇曳。 “静深，你看起来心情很好诶，是不是今天食堂有你爱吃的菜啊？”贺小薇语气轻快，旋风般扑过来坐在林静深左边的工位，蓬松短发微卷，像一朵蒲公英。 “不是啦，是之前那个家居系统的项目快收尾了，也算圆满完成任务。不过小薇...今天食堂里有你心心念念的可乐鸡翅和法务部小闻哦。”林静深闻言语气俏皮的回答，微侧着头。 “啊啊啊什么！早知道今天找借口从隔壁午餐会溜出来了，天杀的，比起二部 Jason 的工作黑话拌饭，边欣赏帅哥的绝世侧脸边啃鸡翅才是真正的享受。”
贺小薇哀嚎一声，漂亮的大眼中浮现出震惊和懊恼神色，工位上的小狗摆件被她戳得直晃，玻璃制的眼珠里映着女孩懊恼的神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帅哥说上话加上维信......” 林静深笑笑，她一直很喜欢和欣赏贺小薇率真活泼的性格和敢爱敢恨的态度，不管面前是什么大山，这女孩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不像她。
她们是两种个性迥异的人，贺小薇是肆意攀援的凌霄花，追着光向上生长；而林静深更像庭院里那株晚香玉，总要等到暮色四合才敢吐露暗香。 林静深指尖轻触眉心，赶走短暂的惆怅和感慨，将那些纷乱思绪压回心底角落，重新聚焦屏幕，“小薇，你昨天发我的产品构思和设计我已经看过啦，创意点很棒，我加了些批注在里面，把我负责的那部分也加在后面了，刚刚邮箱发给你了，有什么想法随时告诉我。” “好嘞收到，静深你真是太棒了！我下午就看。”贺小薇立即点开邮箱查看了一下文件，快速回答道，还给林静深比了个大拇指。 林静深工作负责、做事条理清晰，遇到棘手问题，大家总爱找她帮忙。 她总能不急不躁地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让人觉得安心。 此时，她正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 温柔的日光在她右脸轮廓上镀上一层光晕， 眼尾那颗小小的痣，在光芒中显得格外耀眼。 下午三点，部门同事基本都回到工位了，办公室里只有五六张认真的面孔和此起彼伏的鼠标键盘敲击声。 “静深，不忙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 突然，副经理俞雯的声音打破安静，她从门口走进来，胳膊夹着笔电，脚下生风，鞋跟敲击地面，带起哒哒的节奏。 话音未落，人已走进办公室， 尾音被门板隔断。“好的雯姐。”林静深下意识应了一声，微微侧头，放下水杯，顺手拿起笔和记事本，起身走到俞雯的办公室门口，先用手顺了顺耳边碎发，几个呼吸后才敲门进去。 俞雯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整洁，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百叶窗没拉严实， 漏进来一丝金光，落在林静深的指节。 她正坐在办公桌前，拿着一份文件认真地读着，看到林静深进来，立刻扬起一个笑容，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坐，正好有事跟你说。”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俞雯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关心到：“静深啊，最近工作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没挑战性？” 林静深愣了一下，心里冒起一丝职场人专属的警觉，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面上却是不显，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哪能啊，嘉室的智能家居项目能这么顺利收尾，还是多亏大家的高效协作嘛，我感觉还挺充实的，自己也学习到很多。” 俞雯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林静深，压低声音说：“那你想不想来点更刺激的？”字里行间透露出几分引诱。 林静深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被俞雯盯上了一样，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有些不确定地说：“俞姐，你这话说的，我都有点害怕了。” “怕什么！我还能害你不成？”俞雯嗔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大老板最近雄心壮志，准备花大力气投入研发全车智能系统，代号“灵犀”，他这次是下了血本，听说研发经费直接翻番，目标是三年内成为行业标杆。”
俞雯脸上的兴奋掩饰不住，眼尾扬起锐利的弧度，“这个项目给我了，二部还在折腾扫地机器人呢，要是做好了，不仅明年的年终汇报稳了，而且 Jason 那个家伙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林静深听着，从俞雯话中找出了一些头绪，绿洲科技虽然也算近几年商业化人工智能系统领域的后起之秀，但始终没有等到一个机会，一款能让公司市值迎来爆发式增长的产品。 这次大老板想从汽车领域下手，肯定也是看中了目前新势力车企的潜能和背后广袤的商业土壤。
她所在的项目一部和项目二部其实平时相处都很融洽，唯一的意外就是，俞雯和 Jason 两个部门头头，偏偏水火不容五行相克，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工作业绩，处处针锋相对。雯姐拿到了这个香饽饽，可不得喜上眉梢。 “这个项目我会亲自做，挑战肯定有，但机会也是显而易见的，当然了，这个初期嘛...团队都得现搭，市面上也没有很多成功经验可以汲取，目前人手还是有点短缺的。这不，静深你进公司也马上三年了，之前的几个项目做的都不错，人又细心负责，有你加入肯定是好事，当然我绝对尊重你的想法。”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俞雯又接着说：“现在人手严重不足，我左思右想，觉得你最合适，所以，静深，你懂我的意思吧？” 林静深嘴角抽了抽，她当然懂，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看准了她最近手头没事，正好塞个饼过来让她啃啃。她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可好，刚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要跳进另一个坑了，后面大半年怕是没什么空请假了。她扯了扯嘴角道：“雯姐，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很难拒绝啊，正好现在手上也没项目，这次的‘灵犀’对我来说是个宝贵的机会，那就谢谢雯姐，我会好好干的。” 俞雯爽朗大笑两声，拍了拍林静深的肩膀，“我就喜欢你这股子踏实劲儿！放心，再大的锅也是我先背，哪能轮到你啊。行了，我这没事儿了，我明天把项目计划书和背景资料发你。”俞雯说完就挥了挥手，示意林静深可以出去了。 林静深点了点头，起身拉好凳子，走到门口，又听到俞雯的声音：“对了，这事儿先别声张，等我和研发、市场那边同步一下情况，把项目组的人都拉齐了再说。” 好不容易回到办公桌，林静深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端起桌上半凉的柠檬茶喝了一口给自己压压惊，酸甜微苦的复杂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分不清心里还是嘴里的感觉。她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一场硬仗。 接下来的几天，林静深就像一个陀螺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她先是认真阅读了“灵犀”项目的背景资料，又上网搜索学习新能源汽车和智驾系统等相关专业知识，生怕自己拖了后腿。同时，她还要和同事们一起收尾之前的项目，每天都忙到深夜才能回家。 这种时候也就没什么时间打扮自己，她习惯性地把头发随意扎成一个丸子头，戴上黑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埋头苦读的学生。工位上除了电脑和文件，还常放着一个浅蓝色的笔记本和一支中性笔。看上去挺新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项目资料和学习笔记，电脑桌面上挂着备忘录，被她用来记录一些突如其来的灵感。 晚上九点半，林静深在公司食堂草草解决了晚饭，赶着地铁回家。
夏末时节，深夜的站台灌进阵阵穿堂风，林静深不由得裹紧了短风衣，出了站加快脚步走进小区。 房间里，林静深正窝在沙发上准备刷刷手机放松一下，却偶然在微播上刷到艾佳的动态，她只发了一张聚餐照片。配文是“好久不见！想大家。” 艾佳是林静深大学时同社团的学姐，比她大两届，作为新传专业的学生，她说话幽默又犀利，总是深谙网络热点，林静深在破冰聚餐上和她加上联系方式，关注她的微播后，也发现艾佳是社交媒体上的活跃分子，隔几天总会发些照片或者文字分享生活。 照片的拍摄环境看上去是一家日料店，暖黄的色调平添几分怀旧的意味，画面里大概七八个人，都是以前大学社团里脸熟的学长学姐，大家笑得都很开心，林静深也不自觉弯起了嘴角，顺手点了个赞，点开大图，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邢宇。 指尖猝然收紧，林静深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开关，一下子就敲出了那一串让她又爱又恨的鼓点，来不及气恼自己的不争气，想划出图片的手和呼吸好像一起停住了，不自觉的盯着照片角落垂眸微笑的男人。 他还是和大学时一样，顶着一头天然卷，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只是，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成熟了，身上多了一份自信和从容。 头发短了，穿衣风格好像稳重了不少，林静深默默点评，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好似被一只大手反复撩拨搅弄，时隔多年，暗潮再起，泛起层层涟漪。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又实实在在地挠了一下。 她盯着屏幕，大拇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停留，停留在那人的脸上。 林静深你争点气行不行，她暗暗骂自己，都过去很久了，自己早应该放下了，不对，早就不在意了！ 这张照片让她意识到，邢宇可能已经回国了。 她忽然有些慌张，连忙关掉手机，试图把那些纷乱的思绪赶出脑海。手机砸在抱枕上发出闷响，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学习软件，开始背法语单词。 自己不应该被过去的情绪所左右，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林静深不断告诉自己。 她背了半小时单词，记得七零八落的字母和飘红一半的选择题答案昭告着今晚学习的失败。 林静深放弃了，她又打开电脑，看了看了一集最近很火的动漫，然后又看了一部老电影，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试图用这些分散注意力，让自己不去想邢宇的事情，但她有一种预感，有些故事，好像又要卷土重来了，或者说，从未离去。 那天晚上，林静深做了个梦，梦里是不断扭曲的法语单词，拼凑出一张模糊的脸，她想靠近、想抓住，却一次次失败。 周一早上，林静深打着哈欠，刚到公司，手里就多了一杯温热的美式，还没回过神就被俞雯拉进了五楼的多功能会议室。 会议室里，除了她和俞雯，还有研发部的同事，都是这次“灵犀”项目组的成员。 林静深粗粗扫过一圈，老王、元元、安迪，大部分都是脸熟的，可能是项目组的小会，心里放松不少。 俞雯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抱歉大家，这次会议没有提前通知，我也是周日晚上才接到确切答复，我们“灵犀”系统会和国内的新势力车企领途集团达成战略合作，除了研发上的技术合作，领途也会是”灵犀“系统的第一个使用客户。 今天，我们要和甲方客户领途汽车进行第一次线上视频会议，主要是认识一下双方成员，对接梳理项目需求，制定一下未来一个月内的开发计划和时间表，预计在两个小时里结束，大家打起精神来！” 会议室里稀稀拉拉响起几声应答，俞雯扫视众人，引诱到：“中午请大家吃饭，预算不限哦，给大家打气。” 这话一出，众人精神抖擞了不少，林静深也找回了一些动力。 没办法，打工人吃大餐的机会可不多。 她打开电脑，点进项目群的会议链接，会议室里显示与会人数 29，大部分都是领途汽车的员工。 “领途--智驾组--算法工程师--邢宇”。 这串文字跳进眼睛的时候，林静深只有两个想法。 不可能，以及，完蛋了。
第二章：孽缘?不可能
空调风突然裹挟着某种压迫感扑面而来，她很努力才克制住自己大口喘气的想法。 林静深掩饰性地端起咖啡喝一口，深褐色液体却随微抖的手洒出几滴，晕花了记事本上的几个字。 “静深？静深！你在听吗？”俞雯的声音把她从混沌中拉了回来。 林静深回神，迅速调整好表情，开口：“抱歉雯姐，刚刚有点走神，我在听的。” 俞雯没多想，点点头表示理解，继续说：“没关系，大家也看到了，领途那边参加会议的人很多，这次的合作对双方都很重要，所以，我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拿出专业水平来，明白吗？ 给大家五分钟调整一下状态，会议预计十点开始，除了大家在线下参会，我们还有部分伙伴在线上参与，所以麻烦大家都开一下摄像头。” “明白！”这次，大家的声音整齐洪亮了不少。 她抬头望向投影屏，那个默认头像似有感应般的变成了摄像头的画面。 二十六度的恒温环境中，林静深听见自己喉间吞咽的声音。 十点，会议准时开始，双方项目负责人简单寒暄开场，并介绍了各自团队的人员构成。俞雯作为绿洲科技这一方的团队负责人，也兼任主持和推进议程的任务。 领途汽车的项目负责人是个精干的中年男人，说话算得上条理清晰有重点，唯一的不足是语速过慢，说半句要停半天，非常影响会议效率。林静深听着，心里始终被吊着口气，不上不下。 “非常感谢任总的介绍，让我们对领途汽车战略上的前瞻性和技术上的先进性都有了全面的了解，那本次会议主要分为三个部分，我们先进入第一个部分，让双方项目团队都互相认识一下吧？方便后续工作的展开，大概十五分钟左右，绿洲科技这边先抛砖引玉一下，任总您看可以吗？” 俞雯不愧为在名为职场的大舞台上打拼多年的业务骨干，很快掌握了会议的节奏，接过话茬，迅速推进了会议流程。 对方负责人当然没有意见，于是会议室内众人轮流开口，研发部的人数最多，剩下的是市场部和项目部，合规部和数据中台的同事则在线上参与发言，林静深坐在俞雯身边，是最后说话的。 林静深很早开始就默默听着，反复打着腹稿，努力找回自己平时的发言风格。 终于轮到自己，林静深深吸一口气，点开麦克风，“领途汽车的伙伴们下午好，我是绿洲科技项目一部的林静深，主要负责‘灵犀’项目和贵司的对接，我会全程跟进系统研发和项目落地，很高兴能和大家合作。” 她极力控制着语调的平稳，但话出口，仍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颤抖。 她不自觉地扫过屏幕上邢宇的参会画面，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摄像头角度，工作时他带上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也许，他真的没认出自己，这个认知让林静深心头涌上一股微妙的失落。 “各位早上好。” 低沉的声线带着电流声从电脑中传来，带着久违的慵懒磁性，跑进着林静深的耳朵。“我是领途汽车智驾组的邢宇，负责‘灵犀’系统算法设计和总体技术对接。” 镜头里那人熟稔地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声音瞬间瓦解了林静深努力维持的镇定。心跳再次失序，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胸腔，就像在嚣张地和她宣告，自己只为一人跳动。 但很快，林静深注意到那人的中指上随着动作闪过一道银色冷光，那个瞬间，她的心跳停住了。 所幸，没时间让她胡思乱想，林静深干脆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放回屏幕上的项目规划。 会议进程比她预想的更焦灼。 当邢宇提出要将情感交互模块接入系统时，会议室迎来一阵诡异的沉默。
还是研发部的老王率先破冰，委婉提出了异议：“邢工，我们做的是全车智能系统，情感交互在创意上确实是很出色的，但是在实际驾驶场景中恐怕没有太多用武之地。” “目前市场上的智驾系统在功能性上各有千秋，但是‘灵犀’系统既然定位在全车综合智能系统，那势必要闯出一条不同的路。”邢宇闻言，并没有露出什么恼怒的表情， “我承认，情感交互可能实现难度较大，但我相信，结合绿洲科技的自研 AI 和领途高度灵敏的多模态识别系统，一定能做出惊艳的成果。” 邢宇并非死板固执的技术男，字里行间深谙说服的艺术，“不如我给大家举个例子吧，当车载系统能够通过检测驾驶员的表情、心率、脉搏、语音变化来识别出情绪和身体上的信号，适时自动切换自动驾驶模式或启动紧急模式拨打报警和急救电话，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心有灵犀，王工，您觉得呢？” 话音落下，会议室的众人神情都有些松动，如果情感交互模块的接入真的能赋予“灵犀”系统这个功能，那在市场、技术、人文关怀上都是一大步的迈进。 “当然，‘灵犀’系统是领途和绿洲第一次深入的战略合作，我们也充分尊重绿洲各位伙伴的声音，不知道俞经理怎么看？”见会议室的氛围有些冷下来，任总赶紧出来打圆场。 “邢工的想法让人耳目一新，如果技术上我们团队可以实现的话，一定大力支持和配合任总的团队，静深，你作为项目的对接人，辛苦本周内和研发部的同事一起评估一下算法上的可行性，如果有问题我们及时沟通，可以吗？”俞雯笑着回答，和任总打起了太极，但同时又给林静深布置了一个任务。 “没问题，我听了邢工的发言也深受启发，人工智能不应该只是冰冷的算法，而是...”她顿了顿，尾音没进空调的嗡鸣中，“而是让科技拥有人类的温度。” 林静深说完，抬眼看到邢宇似乎笑了一下，转瞬即逝。他好像又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右手食指无意识摩挲着左手的戒指。 林静深突然想起那个雨天，他就是这样摩挲着啤酒罐，说申请了英国的研究生，顺利的话会继续读博，雨丝缠绕着昏暗的路灯，把男人的背影晕成一团。 回过神来，众人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需求，林静深马上投入其中，认真地梳理会议内容，一字一句都裹上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专业。偶尔提出的几个问题也都得到了领途汽车团队成员的耐心解答，包括邢宇。 整个会议过程，林静深都刻意避开与屏幕上邢宇的眼神交汇， 她努力扮演着一个专业的项目对接人， 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初次合作的陌生人，没有任何过去，当然也没有未来。 两个小时过去，林静深的大脑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大部分是工作，还有一团理不清的情绪毛线，俞雯宣布会议结束时，她看着恢复空白的界面，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 “走吧，请大家吃饭，你们想吃哪家店？”俞雯大手一挥，询问其大家的想法。很快，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了一番，最后定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老牌的私房粤菜馆福苑。 包间里，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林静深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握着手机，维信对话框里“好久不见”四个字，成功让所有声音都成了背景。 “静深，你怎么了？菜不合胃口？”俞雯注意到林静深的状态，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菜很好吃。”林静深连忙解释，夹起一块叉烧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从看到邢宇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期待着能收到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都代表着他还记得自己。 汤匙无意识搅动着碗里的鱼汤，乳白色瓷碗映出她嘴角自嘲的弧度，现在，这句问候如约而至，林静深却没有几分开心，甚至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唾弃。 事实证明，哪怕隔了五年，邢宇还是有这么大的魔力，让她所有的伪装不攻自破，所有的淡定都随风消散。 领途大楼 7 号会议室里，邢宇独自坐在会议室里，同事陆陆续续走出房间，邢宇却坐在原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犹豫了很久。 他想了很多话。 但最终，他只是输入了“好久不见。” 没多久，邢宇就收到了回复，“好久不见，邢工。” 邢工。她用了一个疏离又客气的称呼，把自己和他划清了界限。 邢宇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是一个无比悲哀的笑容。 俞雯看人一向很准，不然也坐不稳一部老大的位置，她只花了几分钟观察林静深的神情变化，就有了些隐约的猜测。 她拿出手机，给林静深发了一条维信：【静深，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失恋了？】 林静深看到消息，吓了一跳，连忙回复：【没有没有，雯姐你别乱想。】 俞雯勾唇轻笑，回了一个“我懂的”的表情，还是安慰道：【让自己不开心的人和事，都不值得内耗，静深，我相信你。】 林静深鼻子一酸，她放下手机，在俞雯关切的目光下回以微笑，放下手机专心吃饭。 周四晚上，绿洲科技所在的楼里只剩下零星几盏灯还亮着，林静深依旧蜷在工位角落。 电脑旁立着两只空咖啡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早已滴落化开，打湿了杯边的便签纸。 “目前的情感阈值波动幅度超出预期值 23%...”她咬着嘴唇打出这行字，有些泄气地拿起一个空杯扔进垃圾桶。 三天以来，林静深都驻扎在研发部协助办公。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推翻情感交互模块设计方案的逻辑架构，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光映得她鼻尖发亮。 “领途那边发来数据包了!”老王突然从工位上弹起来，人体工学椅的轮子撞出清脆的声音。 林静深手一抖，点开项目对接群。 邢宇的默认头像在项目群里闪烁，一个加密压缩包传输完成，附带一行公事公办的说明：【领途内部测试数据供参考，密码是 LT0042XL1018】。 林静深解开文件，成串的注释映入眼帘。每个技术难点都用浅灰色标注着解决方案，甚至贴心的附上了领途内部服务器的调用接口。 众人一边查看着文件一边赞叹着邢宇的雪中送炭，七千多条监测数据像一把钥匙，精准卡进研发组发愁的算法模型缺口和系统匹配问题。 玻璃幕墙外夜色像融化的焦糖浆漫过城市天际线，映得屏幕上邢宇的消息格外显眼，或者说，对林静深来说，过于刺眼。 “静深姐！”实习生元元举着平板挤过来，“有了领途的数据，我们多模态神经网络的训练可以安排在...”话音戛然而止。女孩盯着她屏幕上闪烁的聊天框，最新消息是一分钟前发送的维信消息： 【数据包已收到，感谢邢工的帮助。】 【举手之劳，有用上就行。】 林静深啪地合上笔记本，耳尖泛起淡粉色，“走，大家去会议室说。” 落地窗外霓虹灯牌次第亮起时，会议室终于爆发出欢呼。老王举着马克笔在白板上划掉最后一个技术卡点，转身朝她比了个心：“静深，我们这边 ok 了，下周需求评审可以汇报了，辛苦你陪我们加班哦。” 林静深被逗笑了，摇了摇头。“都是应该的，也多亏了大家一起努力。” 和众人说了再见，林静深刚走到底楼大厅，手机震动声响起，盛伊人的视频邀请框跳出来。 “宝贝你看这个口红色号......你怎么无精打采的，谁欺负你了？”屏幕里的闺蜜举着正举着小黑管，突然凑近屏幕。 林静深把手机举远：“连续加班了几天而已。” “别骗我，你每次撒谎都会连续眨三次眼睛。”盛伊人慢条斯理地卸着口红，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视频通话被对方挂断，下一秒盛伊人的语音消息裹着夜风钻进林静深的耳朵：“老地方等你，不说清楚我就打电话给朱阿姨告状”林静深只能屈服在她的威压下，打了个车前往目的地。 长安西路“月光俱乐部”清吧内。 “所以他左手戴着戒指你就怂了？” “万一是装饰戒呢？万一是防小人呢？万一...”盛伊人挥舞着她新做的猫眼指甲。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问。”林静深摇摇头，把柠檬水吸得咕噜作响，“五年前，他说要专注学业，他说我们之间还不够熟，他说不喜欢我。”
蜜渍柠檬片在齿间碎成渣，滋出酸涩汁水，一路酸到她的鼻子，林静深皱起眉毛，“但现在项目周期至少半年，还不算新车发行期。” “林静深，”盛伊人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你当年连和他单独相处都不敢，“盛伊人满眼同情，顺手帮她别起额边碎发，“但现在他要对你的项目计划书评头论足，啧啧啧，孽缘啊孽缘。” 林静深只能挤出一个苦笑，“我现在...可能真的没有精力应付这些情感问题。”她眨了眨眼，又转移话题，“再说了，搞男人哪有搞钱重要，赚钱才是最要紧的！”
盛伊人盯着她，默默数了数她的眨眼次数，心下了然，但也知道她不想多说，也就不再多问了，转而笑着附和:“我支持！你有这个觉悟我就放心了。”
林静深没有喝酒，开盛伊人的车把她送到家后也准备坐地铁回到出租屋，掏出手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工作群里弹出俞雯发的一则新公告：
【下周三领途的架构和软硬件测试团队来公司参加第一次需求评审会，请各个部门成员整理好相关资料，做好准备，会议时间和地址将另行通知。】
通知末尾附着参会名单，邢宇的名字列在最后，陡然钻进女孩的瞳孔。
六十公里外，领途大厦 17 层依旧灯火通明。茶水间里，邢宇看到维信对话框那条感谢信息，嘴角和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悄悄将联系人置顶。
做完这些，邢宇看到“灵犀”项目群里发出的需求评审会参会人员名单，想了想，转身回了工位。
十分钟后，邢宇将打印好的申请表递给主管。
“不是测试岗不用去这次会吧？”主管推了推眼镜，看着邢宇。
“情感交互模块需要实地调试传感器组件和 AI 模型才能更好地应用于实际场景，前期做好尽量全面的了解有助于后续工作开展。”他答得流畅，喉结却轻轻滚动，“毕竟是我提议的功能。”
主管沉吟片刻，点点头签了名，同步打开 OA 系统通过了邢宇的审批流。
楼道感应灯渐次亮起，邢宇开锁进门。
小套间里的陈设依然单调，不过租这间屋子的主要原因就是离公司只要步行十几分钟，邢宇对装修也没什么要求。
他三个月前才回国，本来应该在英国多留一段时间，在实验室帮导师的，但没多久，却收到领途汽车技术总监的跨国电话，诚恳地介绍了公司情况，想要拉他入伙。邢宇本来还觉得十分莫名，后来仔细一想才记起来两人在人工智能论坛上寒暄过三五分钟。那时他还是只是一个学生，跟着导师来见见世面，也听了很多行业大牛的分享。
邢宇立刻找导师说了这件事，本来准备婉拒这个机会，但一问才知道，是导师推荐他，也是他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分享给对方的。
其实邢宇原本的规划也是要回来的，这个突然的工作机会也不过是让计划提前了一些而已，所以邢宇回去考虑了两天，就顺势答应下来。交接手上的课题研究、和朋友老师道别、收拾行李......等邢宇准备启程，已经是一个月后。
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回到熟悉的城市，和熟悉的老友相聚，邢宇却一直没有见到心里记挂的那个人，直到这周一。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的加密文件夹。
五年来第一次，他终于带着期待和窃喜点开那个命名为“Bird”的相册。
第一张照片里，是女孩扎着丸子头在图书馆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羽毛状的阴影。
有人说：爱，是以快门次数决定的，邢宇深以为然。
第三章：八卦?不可能
周三下午，林静深抱着笔记本下楼，走向一楼大会议厅时，隐约听见前台两个女生兴奋地咬耳朵:“刚刚领途那个工程师，简直就是我的理想型，戴着细框眼镜，笑起来还有酒窝，可惜啊，左手带着戒指呢，估计是名草有主了……” 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林静深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她们口中的那个人正在签到，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签字笔在虎口处转出一个利落的弧度，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微阔的直筒裤搭配德训鞋，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修长挺拔。 “邢工，早。没想到这次需求评审会您也亲自来了。”避无可避，林静深只能主动上前，迅速戴上社交面具，用最得体的语气微笑寒暄。 邢宇签好名字，抬起头，看到林静深，眉梢微挑，嘴角漾起一抹浅笑，回应道：“林小姐，这么巧。我们主管非常重视这次项目，特地派我过来，听一下各部门的想法，对我们组的开发会有帮助。” 邢宇面不改色心不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颠倒，一番漂亮话说得冠冕堂皇。那又怎样？反正林静深也不会知道。邢宇在心里偷偷地想，不能吓跑她。 林静深点点头，不疑有他。 忽然，她注意到他衬衫领口微掩处，一条银色项链若隐若现，中间是一枚精致的小鸟挂坠，这瞬间勾起了她所有荒唐的猜测。 他不可能不知道小鸟对她的意义，“笨鸟先飞”是她大学时挂在嘴边的热血宣言，也是对他坦露心迹时的真挚剖白，更是，她所有自以为是的、幼稚的妄想。 是巧合吗？林静深脑海中一片混乱，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瞥向邢宇左手上的戒指，她强迫自己丢掉这些纷乱的情绪，一定是巧合，鸟型吊坠是很常见的款式，她不断地自我暗示。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钟内，林静深迅速恢复了常态，微微颔首示意后，与邢宇擦肩而过，走向另一侧的签到台。 邢宇在这短暂的对话里，目光始终追随着林静深，没有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自然也捕捉到了她目光的停顿。 林静深转身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只是抬手轻轻摩挲着颈间的小鸟吊坠，弯起眼眸，无声地说：“我回来了。”手腕上，智能手表不停发出“嗡嗡”的震动提示音。 会议厅的智能玻璃缓缓切换成磨砂模式，将外面热烈过头的阳光过滤成柔和的奶油色。
厅内长桌摆成相对的两列，最前端是演讲台和巨幅投影。 临近会议开始的时间，人员已经到得七七八八，林静深进门后找到自己公司的同事，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邢宇进来得稍晚一些，他环视一圈后，状似无意地在林静深斜对面的一个空位上落座，慢悠悠地屈指，叩开随身携带的保温杯盖，借着氤氲升腾的水汽，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林静深。
她正打开笔记本电脑，从随身文件夹里抽出一沓彩印文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汇报内容，青瓷色的美甲轻轻扣在纸页上，压出一道浅浅的月牙痕。 “欢迎各位领途的伙伴，感谢大家不辞辛苦，穿越半个城区来到这里。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共同探讨‘灵犀’系统的未来。” 作为东道主，俞雯率先上台，做简单的欢迎致辞和议程介绍。她轻轻扶了扶麦克风，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米色套装衬得她愈发干练利落，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领途团队的方向，微微颔首：“会议议程已经发放到大家手中，我就不再赘述了，希望大家畅所欲言，为我们的合作碰撞出更多的火花。” 话音落下，掌声稀稀落落地响了几下，会议正式拉开帷幕，众人很快进入了正题。 领途的架构设计团队负责人率先发言，一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上台。他打开 PPT，上面展示着领途自研智驾系统的详细结构。 他按下翻页键，图表切换：“这是我们 V2X 车路协同方案在环岛场景下的决策树。我们的智驾系统，在感知层面采用了多传感器融合技术，确保对周围环境的全方位监控……” “大家好，我姓陈，叫我老陈就行，是这次项目的测试团队负责人， ” 紧接着，一位穿着深蓝色 POLO 衫、身材微胖的男人站起身，他走到投影幕前，指着那些数据。“在系统测试方面，我们将采用多维度测试方法，包括黑盒、白盒测试，压力测试等等……”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性能指标是衡量系统稳定性的关键，我们会严格把控每一个细节。” 老陈演讲时总爱用一只手撑着桌面，腕表与演讲台面碰撞出有节奏的“哒哒”声，林静深听着，心跳无意识地和它同步，难以平静。
她咬着下唇，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标注着要点，忽然听见笔帽开合的细微动静，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 眼神余光里，邢宇将自己写的笔记分享给邻座的同事，镜片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又轻又快，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前面的环节进行得差不多了，林静深抬手看了看表，两点半，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根据议程，接下来就轮到她汇报绿洲这边的系统开发方案，以及情感交互模块的算法架构设计。她拿着准备好的稿件早早候在台下，和上一个演讲人客气示意后终于站上了那个令她心跳不止的高台。 “……因此，我们的研发团队在情感交互模块的算法架构上设计了三种预案，希望这三种方案能够并行测试。”元元瞅准时机，在下面手脚麻利地给每个人分发着彩印资料。 林静深将激光笔的光束挪动到流程图顶端，练习过数十遍的稿件早已烂熟于心：“第一种方案采用深度学习与规则引擎双轨制...”她伸手将立式话筒调高了几公分，垂落的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撞在颈侧。 “第二种方案……” “等一下。”邢宇将笔横在会议记录本上，出声打断，天然卷的发梢此刻竟显得有些凌厉，“按照林小姐提供的排期表，三种方案并行测试，预估需要额外花费二十到三十个工作日。” 邢宇转动着手中的钢笔，在排期表上重重地画了个圈，笔尖与纸面摩擦，划出一道深长的痕迹，“这样一来，领途的硬件测试至少要等到十二月才能与‘灵犀’系统联调。这个时间差会让整车开发周期延长至少两周。” “绿洲应该清楚，领途产线一天的生产和运营成本是多少。” 邢宇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林静深，那双好看的眉眼带着直白的质疑，喉结在敞开的领口处微微滚动。 “邢工的意思是要压缩研发和测试周期？”俞雯突然插话，咖啡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情感交互模块需要采集十一项生理指标数据，更不要说前期情感数据的标注和测试。” 话虽未说完，但她的言外之意已经足够清楚：你小子自己提出这么个没人做出来过的功能，还嫌测试周期太长，你行你上啊。 “确实，现在的方案里需要采集十一个指标，但我觉得，不如换个角度，比如。”邢宇突然举起手机，界面上是他佩戴的智能手环的心率监测图，“这是我的心率波动，上面显示今天到目前为止，我有三次心率过速如果‘灵犀’系统能够识别到一些关键指标出现的频率和持续时间，可以事半功倍。” 林静深没空细想这段话背后是否意有所指，她垂下眼眸，捏着手中的文件，看到自己无名指上沾的墨水，大概是凌晨两点修改稿件时不小心蹭到的。 “邢工的意思我了解了，容我解释一下。请大家翻到第十二页，如甘特图所示，我们其实预留了风险冗余。当然，邢工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我们的团队会结合实际功能需求调整检测的指标数量，如果能减少二到三项，那么联调时间也能相应提前。” 她调整呼吸，将触控笔点在时间轴上，几个圆圈随着动作展开成批注框。 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中，邢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静深，忽然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那时，大二的她刚刚成为机器人社策划部部长，总爱用荧光笔把活动流程图画得五颜六色。她总是举着那些彩色的荧光笔，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分工，马尾辫随着她的手势一甩一甩，透露出蓬勃的朝气与活力。 现在，那只小鸟长大了，也不再绕着他飞了。邢宇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欣慰更多些还是失落更多些。 会议室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只有偶尔的翻页声和写字声。林静深和邢宇对视的那一瞬间，忽然记起，曾几何时，穿着宽大 T 恤的邢宇，也会坐在长桌尽头，看她用甘特图讲解如何避免日期冲突。 “林小姐考虑得很周到。”邢宇突然轻笑一声，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上的戒指，“我没有问题了。” 林静深做完汇报，准备回到座位，为了避免和下一位汇报人上台的路线冲突，她选择从另一边绕行。 经过邢宇的座位时，手腕突然被轻轻拉住，但又马上放开。 林静深吓了一跳，低头看去，邢宇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铁盒，打开，递到她面前，里面是一颗颗锡纸包裹的薄荷糖。 “林小姐，压压惊。”他又变回了那副温和的样子，“抱歉，刚刚有些咄咄逼人了，但并不是刁难你，只是我习惯在问题出现前就尽可能规避风险。” 林静深下意识地拿了一颗薄荷糖，盒子太小一个，两人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她感觉自己的整个后脑勺都散发出热度。 “看你之前一直咬着嘴唇，可能紧张了。”邢宇缓缓开口，明明应该是一句礼貌的安抚和询问，却带着十分笃定的意味。 会议厅里三十多双眼睛顿时有意无意地看向两人，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探究气息。 林静深回到座位，手里还一直捏着那颗糖，银白色的锡纸已经不再平整，她默默拆开包装，把糖含在喉头，甜味融化在舌尖，然后带起一股薄荷味的风暴直冲鼻腔，神奇地安慰了她兴奋的心脏和脉搏。
原来他喜欢吃这个牌子的薄荷糖，不知道为什么，林静深很没有出息地默默记住了包装。 俞雯坐在主位上，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挑了挑眉，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遮掩自己快憋不住的八卦之心。 “马上四点半了，我们今天就讨论到这里，我看大家都讨论得非常深入，具体的合作方案也逐步完整，再次感谢领途汽车各位莅临。 刚刚问过徐工和老陈，大家之后还有别的工作安排，我就不耽误你们了，之后找个时间，再请大家一起吃个饭。”会议结束，俞雯和几位负责人互相加了维信，简单说了几句，宣布散会。 林静深跟着俞雯和领途汽车的团队微笑致意，和众人告别。
邢宇走过来，对她伸出手，嘴边的酒窝装饰着最人畜无害的微笑，让人忽略他眼里的狡黠。 “期待下次见面，静深。”最后两个字邢宇说的很轻，周围有些嘈杂，林静深听不真切，只能也回以微笑，轻轻回握。 不过几秒，两人各自退回所在的小团队，默契地偏头和其他人搭着话，闪烁的目光虽然没有交锋，但他们的眼睛都藏着雀跃的星星。男人身上清淡的皂香熟练地钻进林静深的鼻子，一如从前。 同事们陆续起身，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林静深却收到俞雯的消息:【静深，你慢点走，有点事问你。】 她回复收到，只能先让元元回办公室，自己留下来整理材料。 会议厅已经空了，俞雯才走到林静深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静深，你和那个邢宇...以前认识？” 林静深的心“咯噔”一下，和俞雯好奇的眼神对上，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故作镇定地回答：“嗯，不过只是大学校友，不熟。” 她想起邢宇拒绝她的表白时说的话，想起他左手上的戒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有些疼。 “哦，”俞雯拖长了尾音，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我看你们俩之间，可不像是不熟的样子。” “真的不熟。”林静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半真半假地解释：“我们只是一个社团的前后辈，在社团聚餐上见过几面，他毕竟大我两届，我们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曾经那么喜欢邢宇，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之间现在看来有些矫情的纠缠和羁绊，这些过往对各自身处甲乙方团队的两人来说，只能带来麻烦的流言和八卦。 俞雯看着林静深，眼神里带着探究。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拍了拍林静深的肩膀，说：“知道了，一起走吧，今天你早点下班，我都听老王说了，这几天你都熬成国宝了。” 林静深闻言，内心的小人欢呼一下，发自心底地对俞雯露出一个笑容，“雯姐，你是我的神！”然后在俞雯哭笑不得的目光里拉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开会议厅。
第四章：单独相处的偶然性和必要性
周末，林静深独自一人来到湾区国际会展中心。 前两天，第八届新势力车展暨汽车行业峰会在这里开幕，虽然林静深没法进入各个论坛和业内交流会旁听，但借此机会去车展上看看各种车型和国内各大汽车厂牌也对项目也很有帮助，所以她早早就买了票，挑了个晴朗的天气出门。 人潮涌动，各大汽车品牌的展台前都围满了观众，闪光灯此起彼伏。她漫无目的地逛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领途汽车的展厅吸引，毕竟是甲方爸爸，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林静深暗自点点头，随着人流来到展厅门口，被工作人员发了一张小纸条。 “您好女士，欢迎参观领途展厅，这是您的入场编号，活动中可以凭借编号参与我们的互动和抽奖哦！”一位温柔的女生在入场区介绍到。林静深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沿着指示牌走进了观众区。 领途的 LOGO 显眼地悬挂在独立展台旁，巨型 LED 大屏上，循环播放着新款 SUV 的宣传片，流畅的车型设计，低调但独特的科技感内饰，无一不彰显着这家新能源车企的调性。展台中央，一辆灰蓝渐变的 SUV 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位优雅的骑士，等待着他命中注定的主人。 林静深是吃过午饭来的，车展十点开始，现在会展中心里已经人满为患，领途的展台外面也围了一层又一层的观众。林静深站在人群外围，只能远远地望着，忽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展台一侧，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是邢宇。 他穿着印有公司 LOGO 的深蓝色工装，天然卷发被随意地拢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细框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他站在工作台前，低头在平板上记录着什么，修长的手指不时在电脑键盘上敲击，大概是在监测调试展车的系统运行。 虽然人家可能根本看不到她，但林静深下意识地往人群里缩了缩，不想让他发现自己。 “我们的新款领途 P50 是 SUV 车型，有三个经典配色和三个限定配色，今天展示的是其中一款限定色，P50 也搭载了我们领途自主研发的最新智驾系统 NOVA，能够实现最高 L3 到 L4 级别的自动驾驶……”展台上的主持人正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展厅。 林静深静静地听着，目光却总是朝邢宇那边歪。她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看到他专注时无意识放松的嘴角，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微光。
邢宇调试平板的指尖悬在触控笔感应区上方，这个动作已经维持了十几秒钟从他余光扫到台下第三排角落那个揪着帆布包带的丸子头开始。 邢宇当然知道林静深来了。事实上，当那个女孩出现在台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和她重逢到现在，多少次打开电脑里的那个加密文件夹，反复翻看那些照片。照片里的她，或是在图书馆里偷偷打盹，或是在社团活动中开怀大笑，或是在操场上挥洒汗水……每一个瞬间，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而她的身形模样，也早已被他刻在心里。 他知道她喜欢把头发扎成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他知道她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痣，笑起来的时候会显得格外温柔。他知道她其实喜欢随意休闲的穿着，哪怕毕业好几年，周末的时候还是打扮得像个大学生。 他甚至知道，她此刻一定就站在人群中，关注着自己。 邢宇突然有些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眼睛只能盯着电脑界面，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现在，我们将邀请一位幸运观众上台，亲身体验一下我们的新款 P50 和 NOVA 智驾系统。”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邢宇的思绪。 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都跃跃欲试，希望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大屏幕开始飞速滚动观众入场券编码。林静深低头确认自己 34 的号码，右手无意识揪住了帆布包带，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期待。 “让我们恭喜 34 号幸运观众！您在场的话麻烦跟随工作人员指引上台好吗？”主持人朗声念出了大屏幕上的结果。 林静深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被选中。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举起了左手，示意台上的主持人。 “恭喜这位女士，您获得了这次难得的体验机会！请跟着我们的工作人员进入展示区。”主持人的目光落在了林静深的身上，立刻热情地邀请幸运观众进场体验。 邢宇看到被选中的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他快步下台，走到观众区的隔板前，向她招了招手：“您好，我是领途汽车智驾组的邢宇，很高兴为您服务。我需要确认一下您的入场编号，麻烦您。” 林静深在周围人的注目礼下，沿着通道走过去。他离得太近，熟悉的脸被无比放大，林静深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你好，这是我的入场券。”她伸出手，把小纸片递给他检查。 他的手掌很温暖，带着一丝干燥的触感。 邢宇略微扫了眼，领着林静深来到展车前，操作了几下平板，车门自动解锁，鸥翼门掀起的气流卷起林静深耳边碎发，混着车载香薰的雪松味扑面而来。
林静深坐上主驾驶，皮质座椅随着凹陷发出轻微响动，“这么巧，林小姐也对车展感兴趣？”男人的声音从车门缝隙中飘进来，林静深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来这里学习一下专业知识，为了项目。”末了，特意强调了一下自己遇到他纯属偶然。
邢宇点点头，俯身替她扣上安全带，“中控的同事已经为您解锁 NOVA 系统全部功能，体验全程需要三十分钟左右，林小姐平时开车吗？”问句裹在操作指令里向中控台报备，动作保持着安全距离，却仍旧避免不了指节蹭过她的外套纽扣。 林静深僵着身子，摇了摇头,回答他，“很少，平时上下班都坐地铁，毕竟早晚高峰容易堵车。”想了想，又不甘示弱地补充了一句，“我有驾照的，偶尔会开家人或者朋友的车。” 邢宇轻轻笑了一下，坐进副驾驶座，开始为她介绍车内智驾系统的各项功能。“好的林小姐，那我们开始了。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您可以通过语音指令来控制车辆，也可以通过中控屏幕上的触摸屏来切换各种功能……”他很耐心地为林静深介绍了车内陈设和各种功能分区。 外面的活动还在继续，但车门隔绝了几乎全部的噪音，在这一方独立空间里，林静深和邢宇并肩坐着，交错的呼吸声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让人难以忽视。 “……如果您想体验自动驾驶功能，只需要按下这个按钮……”邢宇指着方向盘上的一个按钮说道。 当然，现在在室内，也没办法真的开出去，所以林静深点点头，凭记忆切换到音乐界面，车内搭载的音乐库资源十分丰富，她随意划了划，唤起 AI 助手:“NOVA，随机播放歌曲。”“好的，正在为您播放歌曲《Fly me to the moon》。”
回答响起，AI 女声的音色一定被重点训练过，出乎意料的并没有什么机械感。 "In other words, 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 I love you." 车内被温柔缱绻的歌声填满，林静深轻哼着曲调应和，白皙的指尖断断续续地敲击着方向盘。邢宇没有出声打扰，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平板，看不清楚神色，两人静静地坐着，直到一曲终了。 “林小姐觉得我们这款车怎么样？”邢宇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啊？”林静深回过神，连忙调整了一下坐姿，“挺好的，设计很人性化，NOVA 系统非常智能，从产品角度来说各个维度都非常出色。”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邢宇笑了笑，没有说话。 车里的空调冷气很足，林静深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邢宇操作平板的手忽然顿住：“我们的体验马上就进入尾声了，林小姐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吗？” 车载香薰的雪松气息陡然粘稠起来，带有十足的侵略感闯进她的领地，林静深抓着安全带，猜不出他的目的，斟酌了一下，出声回答：“这里结束后约了朋友吃饭。” “那...”修长手指划过中控屏，“等你逛完方便一起喝杯咖啡吗？我这边大概三点就收尾了。”邢宇不动声色地松开安全带，整个人倾向驾驶座，阴影将她笼罩在皮质座椅里，“正好说说我们产品矩阵的系统兼容性问题，给林小姐做个参考，‘灵犀’实装前更方便调整。” 车门打开时，车外的噪音和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冲进来的空气洒在后颈，带着他们回到现实世界。 林静深望眼前工牌上反光的“技术顾问”几个字，终究把拒绝咽了回去。 三点四十二分，两人并肩走出展厅，前往 A 馆外的中央广场，那里有一家色调温馨的咖啡店，透过落地窗依稀可以窥见精心布置的绿植花草和照片墙。 “车展主办方发了兑换卡，优惠很多。”邢宇晃了晃手中的卡片，语气自然，“我来就好。” 林静深本想客气一下，但想到两人现在微妙的关系，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来到点单台前，邢宇把卡片递给服务员，转头问林静深：“你要喝什么？” 林静深原本是抱着谈正事的心态来的，还是想尽量保持着得体的职业状态，对服务生说：“我喝热美式就可以，谢谢。” “一杯热美式，一杯焦糖拿铁，加一份千层黑巧蛋糕。”邢宇却转头对服务员说道，然后又看向林静深，微微侧过头，轻声询问了一句，“焦糖拿铁，对吧？” 林静深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我记得你应该不喜欢美式的苦味，”邢宇解释道，语气中带着熟稔的温柔，“这家店的巧克力蛋糕做得很不错，你可以试试。” 他竟然还记得这些。林静深的心中却泛起了酸涩，她在大三以前，确实很少喝美式，那种酸苦足以让她的表情失控。但后来，考试、实习、项目课题隔三差五地撞在一起，自己好像也就慢慢习惯了用浓咖啡吊起精神，也能面不改色地一天灌下三杯美式，可能究其根本，再浓重的苦涩都比不过她被邢宇拒绝后的那段日子。 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情绪，此刻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不可阻挡的生命力，疯狂滋长。 “谢谢。”她点点头，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波澜。 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邢宇将盛着咖啡和蛋糕的托盘放到她面前，动作小心。 林静深拿起叉子，轻轻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浓郁的巧克力味在舌尖蔓延开来，香甜和微苦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调配出最细腻的味道。甜品确实是最能抚慰人心灵的东西，林静深眯着眼，眼尾的小痣因为笑意而微微上扬，忽略了对面那道掺杂着温柔和怀念的目光。 “评审会之后，项目调整得还顺利吗？”邢宇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静深回过神，放下手中的叉子，开始认真地和邢宇讨论起项目的事情。 邢宇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嗯，你们的方案做得挺详细的。”邢宇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静深的脸，“不过，我还是觉得目前情感交互模块的开发工期安排风险比较大，修改指标后最好还是再评估一下。” 林静深低头抿了一口焦糖拿铁，香甜在舌尖蔓延，恰好掩饰了她因为他过于专注的目光而微微泛红的耳尖。 “这个我们已经在做了。”她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轻轻摩挲，“我们会尽快拿出新的方案，到时候再和你们沟通。” 邢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但很显然，林静深这几年已经很熟悉怎样保持最专业得体的样子。 幸好，也不是毫无破绽，从微颤的睫毛到唇角琥珀色的泡沫，邢宇像情绪海洋中的侦探，惊喜地发现了作案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大学时的林静深也是这样，每当紧张或思考时，总会下意识地摆弄手边的东西，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好，我相信你的能力。”喉结上下滚动，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手指握住了咖啡杯，“我一直都相信。”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用气音说出，若有若无，却足够让林静深失去阵脚，大脑宕机三秒中才恢复思考，她重新捡起自尊和信心，淡淡地回应：“能得到邢工的夸奖，就算让我再改三版方案也值了。” 邢宇沉默着抿了一口咖啡，嘴角悄悄沉下，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出了那句一直想问的话“你……这几年还好吗？” 那一刻，咖啡厅的嘈杂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