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回到京城后,更是连踏入谢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是挑老将军不在的时候,专程去看主君一个人的。
因为纪清阁之前提醒过她,所以谢邙已经预料到父亲在知道她受伤的消息后,肯定会来将军府。
谢主君在听说女儿受重伤的消息后,就焦急得不得了,虽说这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人被救回来后,想必也好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赶紧来了将军府,非得亲眼看到才能安心。
“邙儿,你瘦了许多。”一看到女儿,谢主君的眼睛就红了,轻轻抚着她的脸,哽咽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怎么能让人瞒着父亲呢,万一你真的...真的...我们父女岂非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谢邙安抚的握住谢主君的手,“父亲,女儿之所以瞒着您,是不想让您为我担惊受怕,我在战场上受过比这要严重百倍的伤,最后都活下来了,这说明我的命够硬,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阎王收走的。”
谢主君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谢家的独苗,这若是放到旁人家,早就全家人都围着一个孩子转,锦衣玉食的养着了,可偏偏女儿在还没大人的膝盖高时,就开始扎马步,习武,半大点的孩子,凡事都得要求自己动手。
谢主君也曾反对过的,但谢老将军却说这就是谢家的门风,若是做不到的,便不配做谢家的子孙,不如早点丢出去,免得日后长成纨绔模样,辱没门庭。
早知如此,哪怕女儿真的成了个纨绔,谢主君也不希望她有生命危险。
“你这孩子。”谢主君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父亲现在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无痛无灾。”
“您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谢邙道,“而且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跟您说。”
“什么事?”谢主君有些意外,女儿倒是很少主动跟他说起过什么事,自从离家后,便愈发的沉默少言,如今突然提起来,他的心不禁有些沉,难不成是落下了什么病根?
在谢主君担忧的目光中,谢邙斟酌了一番措辞,道:“女儿打算向孟家重新提亲。”
谢主君愣了一下,不敢相信道:“邙儿,你再说一遍。”
谢邙重复了一遍,“女儿心悦孟家公子,此生非他不娶,打算向孟家重新提亲。”
谢主君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消化完这件事。
谢邙为孟清澈挡刀这件事,并没有宣扬出去,对外只是说谢邙是为了剿灭谈氏旧部才受的重伤,所以谢主君是不知道的。
在谢主君看来,这个消息是很令人震惊的,要知道两年前,可是女儿亲自上门退的亲,怎得两年后,无缘无故的,就喜欢上了前未婚夫,还要上门提亲。
谢主君能够感觉出,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不过孩子大了,这也正常,他温声道:“你都二十有五了,是时候该娶亲了,父亲明日就亲自登门提亲。”
谢主君在世家贵君里的名声很好,许多人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若是他上孟家提亲的话,孟主君定然不会太过刁难。
但谢邙不想让谢主君为她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
“不,当年是女儿糊涂,如今也该是我亲自前往孟家,此番有关终身大事,无论最后成与不成,我都该跟父亲说一声。”
“你既然想好了,父亲自然是支持的,孟家那孩子的确不错,性情跟京城里的其他世家公子大有不同,是难得的率性活泼。”谢主君叹息道。
如今这般,不得不说一声造化弄人了。
虽说谢邙不让他出面,但谢主君回去后,当晚还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挑出来几箱子东西,送到了将军府,当作给未来女婿的聘礼。
谢主君在嫁到谢家之前,也是名门望族出身,他的嫁妆里有不少是先帝的御赐之物,虽然他也知道,孟家答应的可能性很低,但总得让女儿试一试。
除了谢主君派来送东西的人外,将军府还来了一个人。
谢邙已经记不清上次跟自己的母亲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但她却感觉出,谢老将军又苍老了不少,鬓角已经完全发白,腰也没有以前那般笔直了。
母女俩对视了一会儿,谢邙不知该说什么话,也不知谢老将军为什么会来将军府。
沉默之下,是谢老将军先开了口,她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道:“我听你父亲说,你明日便要到孟家提亲。”
谢邙简短道:“是。”
谢邙以为谢老将军会出言嘲讽,亦或者跟以前一样,打压贬低她,但谢老将军并没有,而是说起了往事:“当年你父亲即将临盆,我本答应了陪他生产,但南蛮来犯边关,先帝指派我为主帅,我不得不奉命出征,这一场战,足足打了两年,大获全胜,南蛮再不敢来犯,当我班师回朝时,你也已经两岁了,被你父亲养得雪玉可爱,见到我的时候,还问我是谁。”
谢老将军在离开后,谢主君没过多久就生下了谢邙,在两岁之前,谢邙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父亲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到谢家的宗祠,跟她讲谢家先辈们的故事。
“战场凶险,谢家祖祖辈辈不知有多少好女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当初让你习武,却又不教你谢家独门的刀法,是不想让你再跟谢家的先祖一样,不想看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谢家这些年来,牺牲的已经够多了。”谢老将军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悲壮,看向了谢邙,不知何时,她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在军中的声望也早已超过自己了。
谢邙垂下了眸子,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自己的母亲口里听到这些,以往都是父亲跟她说,母亲是真心疼爱她,为她考虑的,让她不要恨母亲。
谢老将军来这一趟,不是只为了说这些的,她从怀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道:“这是先帝赐予谢家的丹书铁卷,你明日要到孟家提亲,若是将这个作为聘礼,想必孟家不会太为难你。”
丹书铁券可免死罪,如今整个天下也就只有这一份。
谢邙没有想到谢老将军居然会为了自己,将丹书铁券拿了出来,她并没有去接,但谢老将军却将丹书铁券直接塞到了她怀里,想要伸手拍一拍她的肩膀,但手最终还是没落下来,“这本该就是你的,天色不早了,你父亲还在等我回去。”
谢老将军转过身,朝外面走去。
谢邙抬起头,望着谢老将军苍老的背影,突然叫住了她,“母亲。”
这是五年来,她开口叫的第一声母亲,谢老将军的脚步一顿,慢慢将身体转了过来。
谢邙开口道:“谢家的刀法,我已经练得比您还要好了。”
虽然谢老将军不教她,但小时候,没当谢老将军练刀的时候,她都会躲起来偷偷的看,在觉得练的可以时,还跑到谢老将军演示了一遍,没想到得不来夸赞,却换来了一顿打。
她并没有因此放弃,依旧在私底下偷着学,最后硬是学会了,但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包括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所有人都以为她善弓箭与剑,却不知她也擅刀。
谢老将军欣慰的点头,老眼里含着热泪道:“好,好啊。”
谢邙静静的凝望着谢老将军,那么多年了,她总算是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得到了年少时期盼的夸奖。
次日,谢邙上孟家提亲。
看在谢邙为自己儿子挡了一刀的份上,孟主君并没有直接把谢邙给赶出去,而是重重的放下茶盏,冷笑道:“谢将军,我孟家好歹也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当初你执意退婚,不愿意娶我孟家的儿子,如今又来提亲,你还真当我孟家的儿子是你说不想娶就不娶,说想娶就娶的。”
“当年之事,都是晚辈的错,晚辈愿任凭孟伯父责罚。”谢邙跪下来,命副将拿来一根藤条,“无论孟伯父是打也好,骂也罢,晚辈都不会动一下。”
孟主君拿起藤条,怒极反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他举起藤条,连续在谢邙的身上抽了三下,见她真的一声都不吭,愈发生气了,直接将藤条丢到了地上,坐回到主位上,“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你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