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进城之后直接去医院看孟青了，说请副队负责安置一下实验体和幸存者马格努斯。”押送实验体的队员说。

幸存者马格努斯就是从 146 号半地下城侥幸逃脱后一路跑到望日塔的那个人，祝年顺着队员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瘦弱的男人，因为常年生活在晨昏线最西北端，接近冰原地区的半地下城，那人的皮肤有着不健康的冷白，脸颊泛着血丝。

诺亚他们返程带上了他，是要让他配合这次冲突调查，更详细地说明情况，做好记录。这么一想，和当时祝年的情况很像。

想到这里，祝年就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她看了看殷如旭，殷如旭冲她点头，说：“你去吧，带他先去吃个饭，然后让他在休息室歇会儿。”

现在不是时候，带他去拉蒙那边吃肯定是来不及了，好在警局食堂还开着，祝年带着马格努斯去了。

平心而论，食堂的伙食也就仅仅是量大管饱，毕竟各种食材的味道真的乏善可陈，这个时代就没什么好吃的。

但马格努斯的确是饿坏了，估计也是因为物资匮乏，从来没吃过什么丰盛的，连话都顾不上说，一口气吃了两盘饭。

吃完饭，祝年带他去休息室，房间里有暖气，马格努斯也好几天没睡了，一沾沙发就眼皮打架，坐得东倒西歪。

祝年本来想和他聊聊，问问他们那边半地下城的情况，但现在看他疲惫成这样，也就没多说，只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先出去找殷如旭了。

刚走出大厅，就看到在对实验体做交接换车。要把它从被撞击到有些变形的车厢换到孙医生那边研究所委派过来的装甲接驳车。

殷如旭正在红外探测显示屏上观察实验体的情况，它在一个密闭的箱体里，有持续注入休眠气体，现在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里面。

祝年凑上去一起看，它的轮廓很像一只蜘蛛，但只有四条腿，牢牢地趴伏在箱底。搬运时，箱体难免有震荡，它像是被惊醒了，猛地一颤，但竟然没有做出什么攻击举动，而是把自己更加紧凑地缩了起来。

“你觉不觉得，这个实验体……”祝年小声对殷如旭说话，“有点特别，是那种熟悉的特别。”

殷如旭点头：“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和诺亚队长讨论过了，这个应该算编号 032 号实验体，我们怀疑它也像祝安一样，还保留了一定的自我意识。”

“它主动投降，路上也一点不折腾，就是完全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样子，”殷如旭给祝年看袭击他们的另一个实验体的照片，“但是却和这个实验体殊死搏斗，这说不通。如果要解释，怎么说呢，看起来像是……”

祝年接过话来：“像是它在保护 146 号半地下城。”

“可实验体保护人类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很奇怪。”殷如旭顺着说下去，“这是个值得研究的实验体。等研究所那边对它做完检查后，我想我们会需要再进行一次意识沉浸。”

说话间，实验体已经被转移上车押送过去了。而诺亚也正好从医院回来。

祝年看到诺亚脸色也不好，一脸憔悴，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冷得让人不敢接近。他从门口进来，走得脚步带风，行色匆匆，好像特别着急一样，祝年根本找不到搭话的时机。

“孟青的情况……”诺亚叫上殷如旭，“按局里的规程办，记二等功一次，该有的赔偿和补贴都不要少。”

殷如旭扯扯嘴角应下了，诺亚脚步没停，示意去审讯室：“叫马格努斯是吧，那个幸存者。现在就开始做笔录吧，尽快结束，我要回内城。”

笔录这事，祝年没身份进去听，只能在外面等着。但时间比她想象的短，不到半小时，诺亚和殷如旭就领着马格努斯出来了。

诺亚边走边说：“你所说的事件情况和我们在现场勘察的结果基本一致，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看来马格努斯并没有能够提供什么更多的信息，这次冲突的细节他也并没有十分清楚，毕竟按他的说法，当时他都还没有进入 146 号半地下城，只是在外围发现不对就逃脱了。

“诺亚哥！”从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的，欢笑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维克多那张脸，他笑眯眯地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诺亚，“说好来接你的，我这就来了！总算出来了，可憋死我了！”

不等诺亚说什么，他的话就密密麻麻地往出倒，一点缝都没给人留：“你现在就回去吗能不能再玩一会儿我好不容易出来了至少让我多玩几个小时吧我真不想马上又回去写作业哦对了家里的点心不好吃我想再去买几个蛋糕带回去行吗行吗行吗……”

诺亚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止住他的话头：“停。”

维克多果然就老老实实闭了嘴，只是还抓着诺亚的手不放，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先安排完工作，然后带你去买蛋糕，最多在外面走一会儿，然后就得回去，我有急事。”诺亚竖起两根手指示意，“还有，一次最多只能买两个蛋糕。”

“好吧……”维克多撅着嘴，一转头看见祝年了，眼睛一竖，“诶！她怎么还在？”

祝年面无表情地双手抱拳，按响了指关节，小孩立刻缩脖子，嘟着嘴撒开手去院子里玩了。

诺亚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继续对马格努斯说：“刚刚说到哪儿……哦，感谢你配合工作，稍后请在笔录文件上签字确认，然后我们会找个可接收的半地下城，送你出城。”

“如旭你看着安排吧，”诺亚转向殷如旭，“和对接的半地下城好好交代一下，尽快办好。”

见殷如旭点头，诺亚不再耽搁脚步，殷如旭也带着马格努斯往外走。

祝年跟在后面，看着马格努斯的背影，忽然想，自己当时如果不是碰巧能够看懂手语，在关键时刻抓住了机会参与到意识沉浸，那恐怕诺亚也会直接安排自己出城，想要留在护卫队调查卷柏的事，就会变得很困难。

现在马格努斯显然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又要被送出去了。祝年在心里叹气，想起自己刚到方舟城时满心的不甘，看到方舟城的人不用提心吊胆地活在地下城，能够吃上稳定充足的食物，还能从事重要的研究，而自己却在城外艰难度日，每天都不见天日，她也曾经怨过，曾经想过：凭什么？

“凭什么？”走着走着，马格努斯忽然站住了，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所有人听到后都转头去看他，诺亚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马格努斯一步步地走下台阶，一句句地问：“我说凭什么？凭什么又把我送出去？你们要把我送到哪儿去？！”

诺亚不解起来，但一贯养成的良好修养，还是让他非常客气地解释起来：“因为你原本居住的半地下城已经不幸受寒潮影响不再能够提供庇护，我们会帮你再找到一个愿意接收的半地下城，帮助你安置下来。”

马格努斯冷笑起来：“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凭什么我要永远生活在外面，凭什么你们住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四周一片寂静，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嗤笑，祝年扫视了一圈，居然是维克多！

维克多噘着嘴，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扮着鬼脸说：“因为我们出生就在这里呀，我不住这儿我住哪儿？你出生在外面就住外面呗！”

诺亚低声呵斥：“维克多！”

“哈哈哈哈！说得好！”没想到马格努斯听了竟然笑了起来，他仰天大笑着说，“出生在哪，是什么样子，什么人，就得一辈子过什么样的生活，对吧？”

“你刚刚说家里的点心不好吃，要去买蛋糕，还嫌两个太少了……”马格努斯幽幽地看了维克多一眼，又抬起头，看着天幕穹顶上的人工太阳，现在正是落日时分，晚霞该死地美不胜收，“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吃一次蛋糕，但是啊……”

“但是啊……”他望着那绚丽的云彩，红得像是要滴血的霞光，“我们开始逃难时她正在生病，最后终于是没挨过去，在我怀里断了气。我只能在路边找个冰窟窿把她放进去啦。”

“我的妹妹，她那样瘦，那样小，轻飘飘的一片，放在冰水上荡啊荡啊地就沉下去看不见啦……我每天都在想，她多冷啊，她到死也没吃上一口蛋糕！”

眼泪顺着马格努斯的脸流了下来，他愤怒地转身看着诺亚和维克多：“你说你们护卫队要维护世界和平，让人们更幸福。对吧？”

“那我问你，我们遭遇寒潮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实验体到处杀人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妹妹饥寒交迫死在路上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我现在知道了，你们在这里！你们过得比谁都好，还要反过来说我们不安分，不应该想留在这里？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