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莫琪这边快要到日出的时刻了,想必杜琳那里就快要迎来日落,可以去追极光了;潘晓茜那边还在吃午餐,太阳晒得厉害;柯可则在午夜的酒店里和枪炮擦肩而过。
莫琪还是有点担心柯可,拿出手机看了看,群里却没什么消息。可能是睡着了吧,莫琪心里想,过会儿再问她好了。
露台上已经有不少人了,有的甚至还架起了三脚架,看架势是专业摄影师,特地来拍的。莫琪没那么复杂的装备,就只拿手机远远地拍着。
山里雾气大,在山麓间翻涌着,是白色的海,温柔地淹没了山体。只有足够高的山峰,才能从海面刺出尖来,扎破云层。而太阳就在海的边缘冒了头,远远望过去,先是金色的小箭飞射出来,斜着向上挑,又被云层散射开来,映照成霞光万千。
随着越来越多的霞光从远处铺展过来,莫琪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她拉近了手机的镜头,想把完整的日出过程录制下来。日出总是很快的,一不留神太阳就会蹿出半个脸来,必须得怼近了拍,这样才不会错过。
身边的摄影师也做好了准备,甚至开始小声地倒计时:十、九、八……
但一轮数完,太阳还是没升起来,甚至连云彩也没多大变化。莫琪暗自觉得好笑,感觉这摄影师也太着急了,至少得再数一轮。
摄影师又数了一轮,又一轮,又一轮。
三轮了。
他从长焦镜头后站起了身子。莫琪也放下了手机,她的胳膊已经感到有些酸了。露台上的人纷纷向前走了几步,都伸长了脖子。所有人都带着疑惑的神情望向了日出的方向。
它仍旧只露出了一点发光的白边,仅仅维持着最初发白发亮的天空,却完全没有爬升起来。
小小的骚动从人群中蔓延开来,大家小声议论着,有人在查日出时间,有人在看表,有人掏出了望远镜。莫琪倒是觉得也还好吧,大概就是还没到日出的准确时刻,过会儿再拍好了。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终于有人喊了一句:“怎么回事,太阳怎么还不出来?”
莫琪的手机猛然一震,她打开一看
【Aurelia】:怎么回事 太阳怎么还不落山!
杜琳还发了一张图:几辆越野车都开着门,地上散落着还没组装的帐篷和支架,人们都远远地眺望着西方。那里,一轮红日仍悬在地平线上。
那天,莫琪在山上等了大半天,太阳依旧没有升起;杜琳没有拍到极光,因为太阳迟迟没有落山;潘晓茜吃了四个小时的午饭,太阳还是在暴晒;柯可等到了飞机起飞的时间,可仍旧不敢出门,因为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新年的第一天,这个世界突然变了。
莫琪和室友们的聊天记录后来成为了重要的史料,史称【莫琪记录】,被视作是宇宙悬停发生时的实时记载,尽管这一切只是出于无心之下的巧合她们四个人所处的地理位置在经度上刚好各自相差约九十度,自西向东在地球横向标记了四个锚点,而聊天软件里的时间节点又在同一刻。
这份聊天记录里,留下了莫琪拍摄的日出前的登山照、杜琳在出发前拍摄的落日照、潘晓茜拍的午餐图和柯可摄制的短片录像,而这也就是各自所在地的,最后的和永远的日出、日落、正午和子夜了。
人类政府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强作镇定,认为这只是偶发事件,对民众进行了一定的安抚。与此同时,派出大量卫星、飞船外出探测,并第一时间召回了远航卫星的实时数据。
一切侦查手段都反馈了同一个信息:不仅仅是地球、太阳系内所有的行星都停止了自转和公转,整个宇宙陷入悬停状态。
短暂的安抚并没有起到效果,悬停一月以后,地球的生态就彻底崩溃了。
阳光直射的那一半,地表温度一路攀升,暴晒带来的强蒸发大量消耗了地表水源,又在空中遭遇强对流,凝结成滚烫的热雨;植被大面积枯死,地面逐渐龟裂,火灾连绵不断,火山也时有爆发。
而处于背阴的那一半,地表温度降低至冰点以下,凡有水分的地方都在结冰,有的石头就从内部炸开了,外部降雪厚度达到了 5 米以上,野外的植物和动物都保持着鲜活的模样,但只要轻轻一碰,即刻就碎了。
政府的管控彻底失效。倒不是说政府部门懒政怠慢,而是国家也消亡在暴晒和严寒之中了。战乱不知是从哪边先开始的,也不见得就有深仇大恨,只是为了水源、为了燃料,为了一切可以活下去的东西,什么边界、国境都成了毫无震慑力的空谈。
世界上唯一可以生存的地方只剩下了元旦当日的“晨昏带”,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和还未完全落下的地方之间,形成了一圈环形的晨昏带,那里永远处于日出和日落的时刻,既不会过冷也不会过热,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之地。
于是,轰轰烈烈的大迁徙开始了,人类从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奔赴向晨昏带,沿途的交通工具都已经停摆,人们只能靠双脚奔走,一路死伤无数。有倒在路途的烈日或酷寒中的,也有倒在彼此的枪口之下的。
最终,大迁徙持续了十一个月,没有更多的人来到晨昏带。人类组建了临时同盟,宣告未抵达晨昏带的人均视作死亡,晨昏带现有居民就是最后的人类遗民。
宇宙悬停前,全球人口已达到了 107 亿,而最终到达晨昏带的只有不到千分之一,不足一千万。
为应对这种极端自然情况,必须要调配资源,合理安置居民,最后的人类遗民筹备修建了“方舟城”。
在此期间,临时同盟一直在努力,曾尝试用月球撞击地球,让地球恢复自转;又比如使用用推进器把地球推动起来,实现公转;或者制造巨型镜子,反射阳光给另外半颗背阴处的地表……但所有尝试都失败了。
地球的生态环境还在不断恶化,人类已经无力再进行宏大的宇宙探索和重大实验,最终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存活。
又过了十二个月,距离悬停日已经整整两年。临时同盟正式更名为“人类联合自救公署”,国家这一概念成为历史,并在晨昏带的最北、南、西、东端各修建了一座望日塔,用以实时监测太阳位置。
公署宣布取消“年”、“月”的表述,这两个词曾分别代表地球绕太阳一周和月球绕地球一周的周期长度,但地球已不再公转、自转,月球也不再围绕地球运动,也就不再有季节更替和年度的概念,这些词汇现在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但时间终究需要一个刻度,最终,公署统一规定只保留以每 24 小时为一轮的“日”或“天”计法。
而今天,已经是宇宙悬停后的第 21417 天了。
太阳以前是东升西落的吗?祝年不知道。她从出生起,就从未见过。
5、进城
“走吧,有什么好看的,每天不都这样。我想回城了。”维克多耸了耸肩,拉着诺亚的手央求起来。
诺亚拍了拍他,拿过一旁的资料检查:“嗯,一会儿就走。”见诺亚忙起来了,维克多撇了撇嘴,自顾自跑到一边玩去了。
殷如旭溜溜达达地在塔台上转了半圈,从冰箱摸出了个苹果,徒手一掰就成了两半,扔了半个给祝年。这一路相处下来,祝年也稍微摸清了点他的脾气这人就不能跟他客气。
祝年索性就接了过来,尝了一口,索然无味,只是像在吃水分充沛的树枝。
殷如旭倒是吃得挺清脆:“吃吧,别嫌了,就这都还是培育出来的呢,苹果就这味儿。”祝年低头看了看,红艳的果皮,脆白的果肉,和留存的苹果照片确实一模一样。
是吧,也许苹果本身就是这个味道。
他们都出生在悬停发生很久以后,对于那些太古老的事情,都已经不知道了。
诺亚很快检查完毕,毕竟一切都没什么新鲜的。祝年也刚好吃完了苹果,正要扔掉果核时,殷如旭突然递给她一张纸巾:“包起来带回去,后面有用。”
祝年还是上车就睡,殷如旭做作地感叹:“得,我成司机了。这位乘客请前排就坐,系好安全带。”祝年闭着眼摸到安全带,给自己扣上。殷如旭按按喇叭,“咱们按导航出发,目的地,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