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的脸因失血而有些苍白,他温和地对殷如旭摇头:“不用,我是队长,职责所在,受伤也是在所难免。”他喘了口气,十分认真地接着说,“毕竟如果我都会受伤,换你去只会更危险。我不能那样做。”
殷如旭没有说话,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却又无力地松开。
他不恨诺亚,却也没办法喜欢他。他正在和祝年合谋利用诺亚,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却又忍不住感到愧疚。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按住了诺亚的上臂,用了很大的力气压住了血管,出血量明显小多了。
祝年很快回来了,带着从接待员那里打劫来的医药包。她熟练地拆开药品和无菌布,头也不抬地忙活着准备工作,把各类大小瓶子一色排开,嘴里还在数落:“孙医生说过不要受伤!虽然这是在意识空间里,但你的身体无法分辨真伪,会出现相应的伤痛反应,这该多疼啊!”
诺亚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湖蓝色,像是倒映着天空的小小湖泊,噙着懵懂的云,他轻轻地说:“不疼。”
祝年疑惑地抬头看他,追问道:“不觉得伤口火辣辣的,又烧又冷,神经都在突突直跳吗?”
诺亚感受了一下,点点头:“有的。”
祝年哑然失笑,好笑地看着他,像是对着卷柏里糊里糊涂的小孩一样,软着语气说:“记住这个感觉,这就是疼啊。”
现在,云朵似乎被风吹得彷徨,它聚起又散开,短暂地露出一角天空,但那是一片空荡的白。诺亚喃喃地重复了这句话:“这就是疼啊。”
“好啦,不要再想了,”祝年拉过他的手臂,轻轻吹了吹,“要尽快止血,会更疼一点,忍一忍。”
殷如旭听了这话,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帮着减少出血。
祝年拿着无菌布正要擦拭按压,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在自己身上翻找了片刻,摸出一个东西,三两下扒拉掉外皮,抬手就塞进了诺亚的嘴里。
“吃吧,补充点能量,转移下注意力就没那么疼了。”祝年温柔地拍拍诺亚的手。
诺亚楞着没动,舌尖已经尝到了那融化的甜,但他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什么。
巧克力。
殷如旭认出来是自己从多多嘴里抢下来给祝年的那颗。他垂下目光,看着那掉在地上的糖纸,发现祝年这人实在是双标。
对接待员、对豹哥,她冷心冷情,袖手旁观;可对于那摔下观景台的女人、对于多多、哪怕是对于诺亚,她又极其护短,关怀备至。
她固执地在自己身前划了一道线,把一切她认为应该保护的拦在身后,而那道线之外的,她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畏惧。她不是一个彻底的好人,却也不是一个完全的坏人。
然而在这样的矛盾和极端的她面前,殷如旭却开始胡思乱想,他想,那颗巧克力是什么味道呢?
祝年压根不知道殷如旭在计较一颗小小的巧克力,她稳住心神给诺亚止了血,又缝合上了伤口,累得满头大汗。
打好最后一个线结,剪断缝合线时,祝年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呼,还好还好,在卷柏上急救课学的东西还没忘。”
说着话,她站起身子,却发现这两个男人竟然都在发呆?
“喂?”她好笑地歪头叫他俩,“你俩在想什么?眼神都放空了。”
“没什么。”居然是异口同声的否认。
“咳咳,没什么,”诺亚别开了脸,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很快又转了回来,神色又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没有任何情绪,他十分平静地接着说,“我只是在想刚才的角斗。”
“所以是在和你提到的那个人交手时受的伤?”殷如旭了然。
诺亚点点头:“那个人凭空出现,一路横扫了日常角斗场。”
祝年收起医药包,有些不解:“虽说这里的一切对象都是实验体的意识投射,但可以这样直接出现吗?”
“从产生原理上来看,出现一个新人物不过是意识空间里的主人心头一动而已,这倒不奇怪,”殷如旭接过医药包,抬手塞进了柜子,“奇怪的是出现的理由和时间。”
“没错,我刻意接近了他,和他对决了一场,”诺亚看了看手臂上的伤,那里现在被包扎得严实,却还是有些微的血迹渗出,“他很强,应该是冲着上去的目标来的。”
“至于时间,接待员说过,自他有印象以来,从未见过有人打败怪兽成功上楼。”殷如旭冷哼了一声,“都这么久了,岂不是很无趣?”
祝年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所以是实验体的本体意识觉得无聊了吗?所以捏出这么个人物,就是为了让角斗好看一点?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事实上,角斗本身作为一种观赏性的活动,对战双方水平相当的确会更加精彩。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能理解他。”诺亚不为所动,尝试着活动着被包起来的手臂,“而且,胜者为王,弱肉强食确实合理,如果输给了那怪物,被吃了也是应当。”
诺亚说这话时头也没抬,说得流畅又坦然,白金色的发丝垂了几缕在他眼前,却连动也没动一下,显得他整个人像是个没生命的石膏像一样。
祝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微微笑了,轻声问他:“可是你在和他对决中受了伤,难道说他比你还厉害?你输了也是应当?”
诺亚抬起头,神色依旧没有一丝松动,他平静地摇头:“当然不是。我原本是可以赢过他的,但是我说过今天不会取胜,要等你们一天。”他放下受伤的手臂,继续说,“所以在最后的时刻,我故意露出了破绽,受了他一刀。”
“你是故意的?”祝年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就算是要做出输了的姿态,也不用受这么重的伤吧?”
“我说了,那人很厉害,要想输得合情合理不引人生疑,我必须做出全力以赴遗憾落败的样子。他的攻势很猛,如果不选择伤到手臂,那他的刀会砍中我的颈部。眼下这种情况是经过计算后损失最小的结果。”诺亚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又是那个词损失。
无论是卷柏的几百条人命,还是他自己的一条胳膊,在他的措辞中,都归于了“损失”。
一切都好似被放在天平上衡量得失的砝码,他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只会为不划算的买卖而惋惜,却也让人相信,如果必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一切都牺牲掉。哪怕是他自己。
这个人对自己也这样刻薄吗?
祝年看向了殷如旭,他沉默地站在窗边,眼里是祝年看不清的情绪。看得祝年也沉默了。
反倒是诺亚接着说话,打破了寂静,他站起身来问殷如旭:“所以,你们两个完成任务了吗?明天能不能一起上去?”
“明天?你明天还是打算上去和那个怪兽角斗?”祝年都气得有点想发笑了,“诺亚队长,我知道你很厉害,可你现在受伤了。”她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又慢又重。
诺亚却难得地皱眉,然而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疑惑。他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关系?我就算伤了一只手臂,也一样能打败那个怪兽,明天为什么不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左臂,看了看腕间的表,“再对一下表,现在晚上 7 点 47 分,我先回房休息。无论你们明天是否准备好了,我都会在日常角斗中胜出。大约明晚这个时间,我就会完成日常角斗的所有轮次,上去挑战怪兽。”
说完话,他收拾好一旁散落的衣袖碎片,竟然就准备走了。
“等等!”祝年拦住了他。